流光一语未了,便听到窗外有一阵娇柔的笑声传来,“好妹妹,我攒了这些天才来看你,你别怪我,有事脱不开身呢!”
苏锦书正好奇这公主是何许人也,便已有四五个人去打帘子,迎着一个美貌少妇进来,许是曾在宫宴见过,看着有几分面善。公主妆容华丽,全身上下几乎全是宫廷御制,繁复迷乱的绣线绕得苏锦书花了眼。
后面有两个公主自己带的小丫头,大包小包拿了许多在那边跟流光交割,房内几个小丫头赶紧捧上茶水点心,苏锦书看着她们手忙脚乱,都想上去帮一把。
待这公主与长夫人二人“姐姐妹妹”寒暄之时,苏锦书定眼瞧这人的打扮,身着一袭烟罗裙,浑身上下以珍稀的蜀中云锦织成,色彩朦胧如暮云一般,整个人像是要被裙子托着飘起来一样。
袍身绣有十二章纹的图案,苏锦书数了数,细看来只有七章,舍掉日月星辰山龙华,只有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但是依然绣得十分精巧,用银丝勾出来,针脚藏得不见痕迹,一直细细地绣至领口处才收尾。
然而比这绣线更精巧的是这张脸庞,她的头形长得很娇柔,黑鸦般的头发梳成一个倾髻盖住整个头颅,娇小的头像是载不住发重似的,借由修长的脖颈稳稳地托着。两只杏眼藏在厚重的睫毛之下,宛如巧匠雕出的窗棂掩着的蠡壳一般,风吹不得雨打不得,只能在晴天闪着微不可查的光亮。
等到这光亮朝苏锦书照过来的时候,她竟然感到有点无措了。
“锦书快过来,这位便是公主殿下了,你们这些咬文嚼字的在一块,想来更有话说,”长夫人热情地招揽着,转头向公主介绍道,“这便是我那弟妹,殿下不是早就想见见远哥儿的媳妇了?如今可是见着了。”
苏锦书看长夫人和公主如此亲厚,便感到自己在一旁生分了许多,也不知该如何行礼,情急之下直接跪下去纳头便拜。
长夫人像是被苏锦书吓到了,公主也赶忙笑着把苏锦书搀扶起来,笑道,“妹妹也太客气了,这跪拜礼今日已行过,以后可不必再用此大礼了。”
苏锦书点点头,甚是尴尬,长夫人在旁边笑,“我早知殿下尊贵,却在初见之时连礼都没行,要不趁着现在补一个吧?”说罢便要跪,被公主拽住,三个人登时笑得合不拢嘴。
“姐姐你就知道打趣我,既是要行大礼,我便要你去这宁府正堂给我三跪九叩了。”公主嗔怪地看了一眼,便拽着二人坐下,甚是亲热地说,“你们妯娌两个倒是相处得好,难怪我许久没来,也没人来问我。”
长夫人和锦书相视一笑,说道,“哪里的话,我和锦书可是日日盼你来呢,上午还说起你们夫妻两个如何被圣上为难,如何被要求去探远哥儿的想法,也知道你们家的吴将军近来正日日踌躇呢,哪敢去叨扰殿下。”
公主听到这儿,便幽幽地叹了口气,苏锦书觉得这人连叹气都比旁人叹得多几分哀愁婉转。
“剑南的事确实难缠,问题不在剑南身上,而在于朝中武官如今皆是满腹牢骚,心灰意冷。珩哥每次上朝回来都甚是难过,他又想给你家那位喊冤,又担心剑南出乱子。”
你家那位,苏锦书在心里默默地跟着重复了一遍。
“所以剑南到底有没有出乱子?我写信给知微,他只告诉我一切都好。”长夫人只关心剑南问题,真正的归心似箭。
公主摇头,“我也不知道,若真的剑南出了事,以我对兄长的了解,他可能不会放过你们家的,尤其是宁将军。”
苏锦书大惑不解,“现在不是已经没放过了?宁知远如今过得是什么很好的日子吗?”
一品武将,打赢了一场耗时十几年的胜仗,人困马乏地赶回来,在路上就被夺权罢黜,为求生只能苟活在轮椅之中。
宁知远外出归来后不愿轻易示人的萎靡和沮丧,一个月之内苏锦书已悄然见过无数次,也只是装作不知道,陪着他演得若无其事。
人人说他谋反,街头市井都在骂他残疾是罪有应得,少有惋惜,多是厌弃。偏偏他还不得不出门去接着走他的过场,受人的嘲弄,事到如今还要怎样?
这也是宁知远这般性情了,换个人的话,真反了又怎样。
公主对着苏锦书歉意一笑,笑得苏锦书心都有点软了,听她接着说道,“珩哥说,若是剑南出事,不论事大事小,皇兄都想启用宁将军。但是他又不能信任宁将军,想着要对他多多测试一番才敢用。”
测试一下宁知远就敢用了,那当初从塞北回来,直接测试不就行了,还用得着安个莫须有的罪名,一口咬死是他要反。
苏锦书敢怒不敢言。
无非是想弄死宁知远,结果发现如今的局面还真离不开他罢了。但是宁知远还有用,凡事还有回转的余地,这便是好事。
苏锦书心里很不厚道地希望剑南出点事,不用太大,就是刚好能影响到朝廷,需要宁知远刷清罪名,恢复原有的名声来震慑外邦,并借此安度余生,同时又让剑南不至于真的有灾难,让嫂嫂能平安回家的那种程度就好。
公主见她若有所思,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殷切地对她讲道,“我虽是皇家中人,但是与兄长之志并不契合,他的很多事情我也很难理解。如今来和你讲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做好准备,若是宁将军突然被宣入宫,心里可要有个准备。”
苏锦书看着她点了点头。
这番话说得很是真诚。吴越珩和宁知远是何等的患难之交,入府将近一个月,她已有了一些了解。
既然公主如今开门见山跟她讲这些,她也不再疑心有鬼。毕竟就算公主真的有意坑她,她也做不了什么,一个善意的提醒,她记在心里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