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出版社宁可让印刷厂重新排版,都不从现成的《青年自学丛书》里挑选出合适的部分,拿纸型给印刷厂印。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风向的变化吗?
干任何工作,都一定要讲政治,要有政治觉悟啊。埋头干活不动脑子最容易出事。
会议室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忍不住抱怨:“其实那套书不错,讲得挺实在的。”
厂长瞪眼睛,拍桌子强调:“它站的位置不对,它的颜色不对,那它就不可能是一套好书。
好了好了,不要废话了,大家回去都赶紧安排一下工作。很快纸型就能过来了。
你们也不看看新华书店门口,都排队排成什么样子了。到时候我们自己印刷,机器都会忙不过来的。”
大家伙儿收起了感慨之心,跟着厂长站起来,往会议室门外走。
全国这么多人要高考,人人都要书看。这个生产任务一旦下来,就是一场妥妥的大会战。
厂长第一个走出会议室的门,看到叶菁菁,心里虽然不耐烦,但也得挤出笑容:“叶同志,你也看到了吧,我们印刷厂真没糊弄你们工人夜校。”
叶菁菁却双眼闪闪发亮,活像看到了大宝藏:“厂长,《青年自学丛书》的纸型,你们还要吗?”
印刷厂厂长顿时警觉:“你问这个干嘛?”
叶菁菁的算盘珠子拨得飞快,都要崩到人脸上了:“如果你们不要的话,能不能转给我们工人夜校?”
有现成的纸型的话,那就意味着不用辛辛苦苦地刻蜡版,直接印刷就行,效率不知道要提高多少倍。
厂长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完全本着关心青年同志的心:“你不要瞎胡来,我的同志。你们的学习热情我们都了解。但是这套书吧,是那四个人直接指导下印刷的,里面长了很多‘大毒·草’,严重毒害了青年同志。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再印刷了。”
叶菁菁却不以为意:“那您不用担心,我们会剔除掉不好的地方,肯定不会污染青年同志的。”
但无论她好说歹说,厂长都死活不肯松口。
哪怕她打包票,说万一出事,也绝对不会跟印刷厂扯上任何关系。厂长也坚持原则,坚决不上他这个当。
开什么玩笑,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到时候查起来,大家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叶菁菁没辙了,她问道:“那你要怎样,才能同意?”
厂长态度坚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
叶菁菁只得铩羽而归。
回到纺织厂时,正好是饭点。
薛琴和其他工人们已经打了饭,坐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
看到叶菁菁,大家集体招手:“这边,这边。”
王凤珍热切地追问:“什么时候讲义能够印好啊?我姐的插友也想要呢。”
所谓的“插友”,就是一起插队的知青。
王凤珍虽然跟哥哥姐姐有矛盾——
后者认为她在城里享福,不公平。
但九月初,当她从叶菁菁口中得知可能要恢复高考的消息后,还是第一时间通知了自己的哥哥姐姐。
后来,讲义出来了,她爹妈也掏钱买了,寄给了大儿子和大女儿。
高考的消息正式公布后,跟她哥哥姐姐们一起插队的人,看到他们手上的学习资料,就想借。
可是讲义数量有限,借给谁都不合适,也耽误自己学习。
于是,他们就想当个中间人,帮“插友”们购买更多的复习资料。
叶菁菁摇摇头,十分沮丧:“别提了,印刷厂从上海拿到了纸型,现在他们只想印刷《数理化自学丛书》。”
吃饭的工人们顿时不乐意了。
与多年以后,《数理化自学丛书》被捧上神坛不同,在1977年的11月份,纺织三厂的工人们,并不觉得它有什么了不起。
之所以新华书店进了书以后,门口排的人山人海,完全是因为大家也没有其他选择。
如果还有别的高考复习资料,摆在书店卖的话,它也就不一定那么突出了。
相反的,经历了预考洗礼之后,纺织三厂的工人们,对自己厂夜校的讲义,都处于一种极度骄傲的集体荣誉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