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走进连星夜的房间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高中时期那种神经紧绷到极致的恐惧感。
他们几乎瞬间对连星夜的死有了同理心。
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长大,就算不死,也会活不下去。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徐启芳把连星夜的书全都翻了出来,两手空空地摊开,难以置信地呢喃,“他居然什么都没有留下……”
世界上居然有人在死前连一句话都不想留。是因为没有想说话的人吗?还是说,该说的生前都已经说完了,既然没人听,那也不需要在死后继续重复了?
警察看到徐启芳甚至想把那些卷子拆开,连忙劝道:“遗书通常会留在很显眼的地方,如果找不到,那或许确实没有。”
他在卧室里走了一圈,狭窄的屋子连个落脚地都很少,一个成年男人跨了两步便走完,又问:“孩子最近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吗?或者以前生过什么病吗?”
徐启芳下意识否认:“没有啊,他每天能吃能睡,睡得比谁都多,都比原先长胖了一点,哪有什么病啊,自从放假后,就整天笑嘻嘻的,拿了不少压岁钱,还总是跟同学出去玩,根本一点异常都没有!哪知道今天受了什么刺激,好好的突然就……”
说到这里,她眼睛一红,又开始捂着脸低低啜泣起来。
另一个警察拿起了桌上的维生素盒:“这里面装的什么?”
徐启芳低泣的声音一顿,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槌似的,盯着那个小瓶子,嘴唇颤抖地说:“药……是药。”
她像是终于回想起了什么,浑身都开始剧烈地发抖:“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有病,我们家十一月份的时候带他去省医院看过的,这是医生给他开的药。”
“为什么装在维生素瓶子里?”
徐启芳理所当然道:“他这药是要在学校吃的,总不能当着同学们的面吃啊,要是被别人看了,以为他是神经病怎么办?”
“这是神经方面的药?”警察飞快抓住信息的重点,皱眉问,“开的药单还有吗?”
“药……药单当时就扔了……”徐启芳忽然觉得有些站不稳,软着腿坐到床上,摸摸索索地掏出手机,“不过网上应该还能查。”
她的手指解了三次锁才打开手机,在医院小程序上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开的药,递给警察的时候手一直在抖。她本能地察觉到,一个她不愿接受的事实,或许马上就要残忍地展现在她面前了。
警察扫了一眼她的手机,立刻说:“这是抗抑郁的药。”
警察用一种复杂又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你的儿子得了抑郁症,你自己不知道吗?”
“……抑郁?”徐启芳脑子嗡嗡响,突然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了,她脸皮抽搐,张开干涩的嘴唇,发出的声音如同被敲烂的铁在地上拖拽般刺耳难听,“我……我知道啊!抑郁症嘛,孩子的班主任也这么说,可……可是抑郁不就是心情不好吗?怎么会死人呢?对了,孩子的精神好像确实有一些问题,总是在本子上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总是写一些想死啊想自杀之类的话,我把本子拿出来给你们看看!那个本子呢?被他放到哪儿去了?怎么找不到了?”
徐启芳像魔怔了一样,又开始在这个阴暗的房子里翻来覆去地找,轻易就拉开了连星夜的每一个抽屉,翻开了他的每一个笔记本,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完全没有一点隐私可言。
她又想把那个已经传遍了的本子拿给新来的陌生人看了,好像只有这么做,她才能展示自己的茫然和无辜,才能证明她儿子的所作所为都是他自己脑子有问题,思想不端正,而她是如此的可怜与惹人同情,居然摊上这么一个儿子。
警察望着徐启芳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彻底没话说了。
多荒谬啊,他们几个陌生人,进来这个家还不到半个小时,就确定了孩子的抑郁症。而这个当妈妈的,跟孩子一起生活十几年,直到孩子躺在急诊室的此时此刻,仍无法相信孩子病了。
这是一场由无知造成的彻头彻尾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