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呛咳。
不知是谁反应最快,惊叫一声:“太后醒了!”
刹那间所有人一拥而上,有人顺气有人端水,争先恐后围拢到太后床前,还都极其识趣地为景昭空出了正中间的一片宝地。
支支吾吾的刘太医顿时被忘在一边。
“皇祖母!”景昭唤道。
太后双手无力地颤抖,握住了景昭的手。
她脸色憔悴惨淡,声音有气无力:“好孩子,你怎么过来了。”
一句‘好孩子’,跟在后面的穆嫔顿时寒毛倒竖。
景昭若无其事地忧急道:“听说皇祖母发病,孙女心中十分焦急,过来看看才能放心。皇祖母,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太后张口欲言,又咳嗽起来,咳得像是要断气。
待咳嗽止住,她才握住景昭的手:“哀家年纪大了,怕是快要到地下侍奉文庄皇后了。”
这话固然是真的,但无论如何不能顺着说下去,景昭立刻道:“这等晦气的话,皇祖母不要说。”
太后灰暗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缕画皮女鬼般的慈祥笑意,使人心里发毛。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哀家大限将至,好在这辈子享尽富贵,不亏。”
旁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景昭只作未闻:“是谁在皇祖母面前信口胡说,哪有那么严重。皇祖母仔细调养,不要动气,定能长命百岁——”
“对了。”不等太后接话,景昭瞟一眼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穆嫔,“穆氏愚笨,非但不能替孙女尽孝,还要皇祖母费心调教,实在是不成体统。孙女已经命她回宫禁足,好好学一学规矩。”
太后唇角的笑容僵住。
景昭满脸担忧,诚恳无比,活生生一个孝顺至极的孙女模样。然而太后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心底却无端觉得不安,原本到了唇边的话卡在嗓子里,变成一阵剧烈的呛咳。
一旁有人奉上汤水,景昭接过来不由分说喂了太后两口,又随手递回去。
“不是什么大事。”太后断断续续地说,“穆氏来不来都无妨,你的孝心哀家知道,哀家只有一件心事。”
景昭说:“请皇祖母吩咐。”
太后黯淡的眼睛里忽然滚下两滴泪来:“哀家这辈子只有两个儿子,三个孙儿孙女。礼王走得早,可怜煜儿小小年纪没了父亲,我这个做祖母的身体不争气,不能多照看他几年,现在哀家大限将至,到了地底下见到礼王,总不能连煜儿的模样都说不出来——告诉皇帝,我这个做娘的求他,叫煜儿进宫陪我,否则哀家死了都无颜见礼王——算哀家求他。”
太后吐出那个求字的瞬间,景昭已经跪了下去:“皇祖母何出此言,孙女这就去禀奏父皇。”
皇太女离座跪倒,殿内哪里还有人敢站着,人人紧随其后,顷刻间哗啦啦跪倒一片,仿佛麦田里割倒的麦子。
“好,好。”太后艰难道。
毕竟年迈卧病,太后昏厥方醒,能条理清晰说出这么长一段话实属不易,鬓边渗出细密汗珠,喘息半晌,强撑着眼前发黑,道:“还有。”
景昭配合地侧首,作恭敬倾听状。
“是哀家的错,哀家当年伤心礼王的死,胡言乱语说错了话,伤了皇帝的心,致使我们母子生疏多年。他也是哀家肚子里爬出来的亲骨肉,哀家待他和礼王是一样的,当年那些都是气话……太女,你去告诉皇帝,哀家有三个孙儿孙女,可只剩他一个儿子了,哀家想见见自己的儿子。”
穆嫔正跪在景昭身后,闻言打了个哆嗦。
太后性格高傲独断,她进东宫三年,从来没见过太后的好脸色,更遑论如今日这般近似哀恳,而今不觉得感动,只觉得毛骨悚然。然而她往左一看,同来侍疾的礼王妃掩面哭泣;往右一看,礼王之女云华郡主泪如雨下。
正当穆嫔无所适从,前方景昭的声音响起,隐带哽咽:“皇祖母误会了,父皇纯孝,日夜牵挂皇祖母病情,只是如今北边正对荆狄用兵,军情如火难以分心,绝无半分怨怪之意。”
祖孙二人相对落泪,场面极为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