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晔琉的注视下,那高个子男人先是护着沈陌遥走上车,而后在自己走上车前,微微朝左偏头,漫不经心般朝他的方向很轻的瞥了一眼。
那双眼睛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在车灯的映照下显出一种极为浅淡的金棕色,却好似他周身掀起一阵风雪,隔空冻结他错乱的心跳。
贺晔琉下意识摇摇晃晃后退两步。
那一眼不同于刚才那个保镖的瞪视。
那不是一种警告,而是一种轻蔑的俯视。
就像是……一头展开双翼的巨龙在蔑视一只蚂蚁。
在这瞬间,他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似乎连手指都不用动,那个男人就可以将自己彻底湮灭。
贺晔琉浑身发冷,根本不敢再看向车子的方向,猛地垂下头去,再颤巍巍抬起头来时那男人已经上了车,正侧头和沈陌遥说着些什么,那双眼睛里的冷意竟然已经消失无踪,眼中摇曳的暖光恍如只为眼前一人引燃的烛火。
他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直到听见一长串汽车驶过路面的声音,才发现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在那辆保姆车远去后,其余的人和车也都失去了踪影,偌大的场馆在下一秒熄了灯,只剩他一个人颓然溺在浓黑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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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怎么处置沈凌夏的?”
车内,池奕珩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身边的人。
“听陈安说,他被你云淡风轻般的几句话吓得尿了裤子,还从台阶上滚落下去,挣扎了好久也没能爬起来。”
“没那么夸张。”
沈陌遥失笑,他没想到陈安看起来憨厚老实,还有如此生动甚至有些添油加醋描绘现场的功力。
“我只是在离开前吓了吓他而已。”
其实都不能算是他吓的——毕竟在沈凌夏心中,叶溪和他自己此前所做的那些龌龊事都是被池璟找出监控录像,而后布在网上供所有人观看评判。
所以,在他刻意看了看会场周围摄像头后,一贯心思缜密的沈凌夏肯定也就下意识那些摄像头也在他的计划范围内,再过不久,甚至是现在立刻就会有直播或是视频把他的丑态再次公开到网上,因此最后才彻底精神崩溃。
说白了,他完全就是行恶太多造的孽,因为对种种事件的真相感到心虚,才会这般自己吓自己。
“之前我听你说,沈厉峥已经在查沈凌夏在盛天内部搞的那些小动作?”
“嗯,之前他来医院找你的时候,在赶他离开前,我暗示过他。只要他不傻,这两天应该就能看到相关的新闻。再加上之前涉嫌瞒报火情等一系列行为,沈凌夏被带走审讯只是时间问题。”
沈陌遥点点头,他虽然无意处理盛天的烂摊子,在一系列风波过去之后,即使沈厉峥还能保住董事长之位,盛天作为一个内部坍塌的集团是否还能恢复到全盛时期,他并不关心,但却必须保证集团在没有落入沈凌夏手里的前提下,进行两个子公司的人员转移。
这些都是在跟池奕珩回美国前,他要一一处理的事。
在他看来,沈凌夏这个人的根就是完全腐烂坏死的,即使锒铛入狱被逼着自我反思也根本不存在影视剧里那种所谓“改邪归正”的可能,自然也从没想过宽恕他。
虽说他并不觉得即使受到法律制裁,沈凌夏就真的会有所悔改……
但人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恶事付出代价。
车子开进隧道,沈陌遥又出现一点眩晕的症状,胃里和心口的疼痛倒是在吞下两颗止疼药下去后就缓和了很多,隧道里的灯光在车顶明灭,他仍然和池奕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却感到意识逐渐昏沉,声音也有些绵软。
“对了,你之前……给我打电话说可能会是失约的时候,是在哪儿?我听到很嘈杂的背景音,有点像是……”
“哦,那个是直升——”
池奕珩刚要接话,说到一半却很快察觉身边人的萎靡,看见他睫毛都蔫哒哒垂落在下眼睑,薄薄眼皮颤动间,其上淡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是细细的绒线挠在他心间。
他知道和沈凌夏这场单独的会面对一个刚犯过呼吸窘迫没多久的人来说是不小的身体负荷,在心疼的同时却也明白今晚的这场会面是沈陌遥能够彻底摆脱过去的阴霾,走向新生活的重要节点。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沈陌遥脖颈间轻轻搭了一下,热度明显比正常人高上一些,他对此已经有所预料,也在提前上车的时候就联系了伯莱明回到临海别墅守着,那洋人医生虽然嘴上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却仍然仔细问了沈陌遥之前发作时的具体情况和各项指数,并且立刻动身赶回霖市。
隧道就要开到尽头,池奕珩看着身边人的侧脸出神。
沈陌遥睡着的时候总是安静乖巧的,脸颊因为头枕的挤压终于出现一点软肉,池奕珩总觉得这样的睡颜无论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美中不足的是他总习惯性蹙着眉,还会一阵一阵地无意识咳嗽,让他难免看了揪心。
但是好在,那些曾经环绕着他的梦魇已经被逐个被击碎,终日沉寂的黑夜也迟早会有迎来黎明的那天。
而一切尘埃落定后,等他带他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等他们再相处久一些时间……他也希望自己可以不用再像这样持久的忍耐。
如果有一天,他能够接受一个毫无保留的自己。
池奕珩喉结滚了滚,幽深的目光在沈陌遥的脸上流连,最后落在他淡色的薄唇。
想要触碰,想要亲近,想要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