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皆为王土,率土之滨,莫为王臣。建州左卫都指挥使,女真族酋长完颜希,率部前来,迎接上国天子。”
说话的男子身穿女真贵族服饰,头上戴着毡帽,辫子垂在脑后,肩头立着只海东青,微微欠身行礼。
他个头魁梧高壮,虽然汉话说得不怎么标准,但说话声音嘹亮,正是姬芸下嫁的丈夫。去年他的父亲乌里束因病去世,他在与几个兄弟的斗争中胜出,当上女真族的酋长。完颜希是他的汉族名字,他的女真名叫盈哥。
姬珩亲自扶他起了身,和颜悦色地同这个妹夫交谈。
一旁的史官三两笔记下这将会名垂千古的一幕。
婉瑛也下了车。
这一路虽然是坐着宽敞马车,在驿站休息时,驿丞也会送上最松软的棉被与可口的饭菜,但毕竟是长途远行,她还是吃了些苦头,可当她看见牵马而立,朝她微微笑着的人时,她又觉得旅途中的一切辛苦疲惫都是值得的。
“小九!”
“幼仪!”
时隔四年未见,两人终于重新紧紧拥抱在一起。
久别重逢,喜悦是难以言喻的。
抱了许久,姬芸终于放开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半羡慕半嫉妒地笑道:“你怎么还跟从前一样啊?一点变化都没有!”
婉瑛抿唇浅笑:“你的气色变好了。”
“你是想说我变黑变胖了罢!”姬芸笑着打趣。
相比起四年前,她的皮肤确实是晒黝黑了一些,身形也比少女时期更加结实,但婉瑛一点也不觉得难看,反而认为有种健康的美。
姬芸叹气:“成了婚就是会胖,谁让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呢。”
说到这里,她将身后的两个孩子推出来,向婉瑛介绍。
成亲的第一年,她就为丈夫生下一对龙凤胎,现在孩子已经三岁了,哥哥叫完颜浚,妹妹叫完颜姗,最小的女儿出生才没多久,还在襁褓中,有个乳名叫明月,因为外面风沙大,所以没抱出来。
婉瑛弯下身与两个孩子打招呼,小女儿完颜姗比较害羞,一下就藏去母亲身后了。
大儿子倒是胆子大一些,个头高高的,一看就很强壮,按照女真族的规矩,四周头发都剃了,只在头顶扎了条发辫。他眼睛瞪得溜圆,呆呆注视着婉瑛,说了一句不知所云的话。
婉瑛不解,抬头看向姬芸。
姬芸笑了,摸着儿子的头说:“阿娘与你说什么来着?中原来的人听不懂女真话,阿娘不是教过你汉话了么,你要用汉话将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她的儿子却害羞了,牵着母亲的手,红着脸躲去她裙后,只露出一双明亮如星的大眼睛,偷偷看着婉瑛。
姬芸忍俊不禁,笑着替他向婉瑛翻译:“他说,你就像长白山上的神女一样漂亮。”
婉瑛一怔,随后朝孩子微笑:“谢谢。”
她们寒暄完毕,姬珩也过来了,见着四年不见模样大改的妹妹,他实话实说:“你怎么胖这么多了?”
换来了姬芸的一对白眼。
两个孩子倒是很喜欢这个舅舅,尤其是哥哥完颜浚,不到一会儿工夫,就和他混熟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是血缘作祟,还是带来的那几车礼物起了作用。
此处距离扎营地已经不远,他们便没有再坐车,而是骑马前进。
婉瑛不会骑马,被姬珩当着众目睽睽抱上马背,与他同乘一骑。她多少有些丢人,便将脸埋在他胸前,不肯抬起头。
姬珩一手拽着缰绳,手掌按在她后脑上,笑道:“小九难道不想看看风景么?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怎么还要赖在朕怀里撒娇?”
他的声音并不小,周围人都能听到,婉瑛甚至听见了稀稀落落的笑声。
她耳边轰地一声响,从他怀中拔起脑袋,一张脸涨得通红,握起拳头,用力捶了下他的胸膛。
姬珩放声大笑,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转去前方。
“朕没骗你,快看,景色多美,不要错过了。”
婉瑛被迫转过头,眉头还蹙着,当看清眼前美景时,却不由得一怔。
他们正在一片高坡上,居高临下,放目眺望,只见万里晴川,白云悠悠,四野碧油油,全是一望无际的草海,其间散落着数座奶油毡顶帐篷,牛羊在草甸上悠闲地吃草。炊烟袅袅升起,有小孩子在营地里跑来跑去,因为隔得远,看上去就像一只只蚂蚁。一副悠然自得的草原生活图景,宛如画卷一般在人们眼前展开。
“敕勒川,阴山下。”
驸马完颜希骑在马背上,扯着嗓子悠然唱起来,他的歌声清亮悠远,感情奔放,是与玉京教坊司的乐曲截然不同的天籁之音。
这显然是草原上各部落都熟悉的民歌,就连三岁小儿也会唱,他怀里的儿子和女儿也拍手按着节奏唱起来:“天似穹庐,笼盖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