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辞严厉色,捧来一堆书丢在江泠面前。
厚厚几本,抄下来手都酸了。
那些不待见江泠的伙计嘻嘻笑,站在远处偷偷看热闹。
江泠一言不发,将案上的书规整,看一眼扉页,目光微顿。
这几本书都是百川书局的藏本,十分贵重,罕有,是名人所写。
江泠眼中流露出惊喜,废寝忘食地抄书,一天看完一本,一开始以为是巧合,后来隔几日掌柜就要捧一堆过来,每次都凶巴巴的,但送来命令江泠抄的都是一些名作。
一些卖不出去的纸墨,有瑕疵的笔也会像丢垃圾一样扔给江泠。
他得了这些,抄书时开始抄两份,一本给掌柜,拿工钱,一本带回家再细读,做批注,紧记于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雨水过后,有人传言,说新知州已到曲州附近,即日便要进城。
第52章改观芃芃不在,很不习惯。
书局的生意不忙的时候,江泠回家可以早些,工钱多了后,日子不像从前那么拮据,隔几日就能吃上肉,江泠从书局回来,要先做饭,再去接叶秋水。
去年人牙子被斩立决,官府彻查了许多案子,严查狠打之下,曲州现在可以说得上是很安全,但江泠还是习惯去接送她。
快要十五岁了,江泠的个子窜得很高,旧衣服完全穿不下,他攒了许久的工钱,准备过几日去随便买件合身的衣服穿。
铺子里的生意很忙,叶秋水要去许多地方,进了货,要算成本与利润,她连睡觉都抱着算盘,既然要做东家,便不能只学皮毛,只学习如何调配,而不学经营,每当胡娘子与掌柜在雅间与人谈生意时,叶秋水都会借端茶送水的名义进出,侍奉左右,记下她们谈论的内容,学习、掌握、运用,脑子记不住了,回去就用笔写下来,一遍一遍地翻。
每次从宝和香铺回来,叶秋水都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似的,没骨头一般靠着江泠,走几步就喊累,可若说累,也不见她第二日赖着不起床,每
日早早起来洗漱,背书、练字,再去香铺,雷打不动。
春末,沉香即将成熟,叶秋水深知品质是生意长久之本,胡娘子一介女流,能使宝和香铺稳立多年,正是因为无论是何种原料,胡娘子都会亲自把关,只选用上等香料,绝不掺杂。
叶秋水铭记于心,为此切身力行,时节一到,她暂时告别江泠,跟随商队先从就近的县城开始跑,与香料产地的农户沟通,确保香料的来源丰富且品质上乘。
叶秋水不在,江泠独自吃饭,写字,难免有些孤独,但他可以忍受,想到叶秋水正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且不管她离开多久,终究会回到他身边,江泠不会难过,只是觉得很想念。
暮春的一日,江泠从书局回来,走到北坊时,看到街边乱糟糟的,路口被许多人挡住,争吵声几乎快将狭窄的巷子掀翻。
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求声与小娘子的低泣交杂着传来,中间伴随着男人强势刁蛮的谩骂。
许多人围在巷子口看,堵住了江泠回去的路。
他瞥一眼,老妇人跪在地上,拉着男人的衣摆,涕泪满面,“你不能带人走啊,我根本没有想要卖孩子。”
“白底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卖身契’三个字,你们自己画的押忘了?”
男人拿着一张纸,拍了拍,这正是一张卖身契,买卖两方的手印都在上面。
妇人直摆手,“我不知道这是卖身契,你和我说的分明是让我孙女去你们绣房干活,我们签的是学徒契约,不是卖身!”
“什么叫你不知道?”
男人横眉怒目,“我当初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你现在别抵赖啊,手印一旦按下去,这契约可就生效了。”
妇人还要哭求,被他一脚踹开,男人一挥手,喝道:“把人带走!”
身后几个打手冲上前,一个个凶神恶煞,小娘子吓得惊慌失措,又看到老妇人被踹倒在地,顿时涕泪满面,哭道:“祖母!”
巷子里看热闹的人很多,见状,只能叹气,“造孽啊,翁老婆子一家都不识字,先前与人说好是送蕙娘去绣坊学技艺,怎知签下的文契竟然是卖身契,这下就算是闹到官府也没有用了,白底黑字,蕙娘算是完了。”
老妇人倒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女被拖走。
忽然,一个少年走上前,推开人群,将瘫倒的老妇人扶起。
一身粗麻衣,勾丝的布条缠着发,清瘦高挑,面容沉肃。
一旁的人群看呆,低声交谈,“这是谁家的孩子,好俊。”
因为不被北坊的人待见,江泠每次都走小路出门,不与邻里接触,鲜少出现在人前,许多人已经大半年没见过他了。
少年将老妇人扶到一边,让她在台阶上坐下,走了几步,才发现他走路不平,刚刚还在张望感叹的人霎时闭嘴了。
长得好看,但是腿瘸,只有那个从东门街搬来的江泠无疑。
“你们不能将人带走。”
江泠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