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朱缓缓把双手揣进了怀里,一脸的推心置腹:“我的亲哥呀,咱们做事圆滑点儿,见人家有本事,咱们就捧着点儿,这是没错!但是呢,位高权重有本事的人,永远都不缺吹捧的人,你光凭两句好听话,就想让人家记住你的好,给你办事,你觉得可能吗?你得知道,锦上添花,永远比不上雪中送炭,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胜利听她这么一说,刚开始还以为她在嘲讽自己爱巴结人,想空手套白狼,但听到后来,反倒不由得点起了头来。
见他的表情认真起来,赵朱又重复了一遍:“眼看着,要变天了啊!你天天听广播看报纸,没有感觉到吗?”
赵胜利睁着一双聚光的小眼睛,还是不大明白——自家人知自家事,广播里是天天播新闻,可那都是国家大事,也不干自己这傻儿子啥事儿啊?
赵朱却也没多解释,而是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实,小松这个病能造出药来,你不该谢我,最应该谢的是柳家村牛棚里的武教授——她可是医药学界的泰山北斗,要不是她提供实验室肉毒毒素的制备方法,说实话,那药我还真不一定能做的出来!”
听到“牛棚”,赵胜利就是一个激灵,但看赵朱语气平静毫不避讳的样子,再想到她刚才点到的“变天”之语,赵胜利不由得沉思起来。
现在形势是与之前不同,其实,早在73年底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一批下放的干部被平反,但上情下达也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基层害怕政策反复,更是不敢太过大刀阔斧。
“胜利哥,还是那句话: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再退一万步说,咱们知恩图报也对得起良心啊!”说完,她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了别,不等赵胜利再说什么,就转身慢悠悠走回屋里去了。
赵胜利脑子里乱哄哄的,琢磨着赵朱的话,也往家里走去。
赵胜利好歹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人面熟,又或许正是因为他跟柳家村大队书记不大对付,总是爱比个高低。反倒他主动一低头,找人递了递话,竟然就把事儿给办成了。
武教授两口子被调到了下赵庄来,目前,他们还没有被平反,依然是下放改造的身份。但到了下赵庄,那条件可真就是鸟枪换炮了。
去年冬天,钱老爷子因着肺炎差点没捱过去,今年一入了秋就开始咳嗽,哪怕赵朱暗地里给了他们不少接济,奈何居住条件那么差,再补救也是白搭。
既然要“劳动改造”,放牛喂牛是劳动,照顾烈士遗属也是劳动嘛!
破家值万贯,武教授老两口要挪地方,赵朱补贴的不少东西也得拉回去,她索性借来了一辆三轮车,亲自来到柳家村接人。不过,她没有太高调,还是等黄昏过后,夜里擦黑时才来。
“大恩不言谢。”感谢的话说得多了,就跟掺了水的酒一样,闻着是一个味儿,纯度可就变了。
武教授将赵朱视为贵人,视为爱徒,也视为知己,更是亲人。
她不善言辞,只能扶着老钱看着她笑。
他们这边动静可不小,把一直躲在牛棚里的徐瞎子都给引了出来。
他还是那副又脏又臭的模样,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瞧着他们来来回回搬东西,也不说上来帮把手。
武教授不善言辞,但心软,这一年来,他们两口子吃上了饱饭,连带着徐瞎子也没怎么饿肚子。
他站在那儿看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以后就要独守空棚了,也感到了一丝萧瑟。他终于没避着赵朱,还过来说了两句话:“看不出来,你本事不小嘛,还能把他们弄走呢?”
闻言,赵朱笑了一声,也没搭腔,她可不是啥烂好人,见个人就想帮。更何况,这个徐瞎子能隐藏这么久,也不是啥善茬儿,身上秘密更是不少,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徐瞎子围着三轮车转圈,武教授见状,跟他说道:“我们剩下的还有些东西在那土屋里,你看看有能用的就拿去用吧。那,我们就走了。”
徐瞎子嗯嗯啊啊点着头,瞧着赵朱骑着车,武教授扶着老伴儿,一行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把左手伸进了眼罩下,抠了两下,又伸手在头顶抓了两下痒,便转身走向了矮土坯房。一边走,他一边掐起了嗓子唱起了女声:
“春秋亭外风雨暴,
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
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
为何鲛珠化泪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