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失望?”
“对。”
“你手里拿着什么?”叔山梧扬了扬下颌,看向她怀里抱着的衣服。
郑来仪尚来不及回答,被逼得连连后退的脚步已经被迫停下,她的后腰撞到了一方硬邦邦的东西,是主将席位前摆放公文的桌案。
她索性将手里的披风扔到叔山梧怀里,顺势要推开他,眼前人却捍不动半分。就连他的眼神也是密不透风将她盯得死死。她只能咬着牙,转开脸。
“我的披风为什么在你手里?”
叔山梧一只手抓着披风,另一只手越过郑来仪,撑在她身后的桌案边沿,咄咄逼人地追问。
“我怎知那是你的披风?它盖在尸体身上,我以为是死人的……”
“你拿死人的披风做什么?”
她无言以对,只能狠狠瞪着他:“这披风上是什么?”
这问题脱口而出时,郑来仪的神思恍惚了一下。同样的问题,前世叔山梧问过他。
那时叔山梧某次出征,临行前她亲手为丈夫披上大氅,他的手不经意抚过皮毛滚边,察觉了里衬暗藏的小心思,扬眉看向她:“这是什么?”
她脸上浮现绯色,低声:“是山胡椒。”
叔山梧的视线落在那串娇小可爱的浆果上,嘴角勾了勾。
他带兵出征,从来没带过香囊玉佩这样的多余饰物,总是一身利落。她就连夜在他的大氅上留下自己的记认——她不是精于女红的闺阁女儿,旁人绣花绣鸟,她只会绣这么一串山胡椒,只愿衣物为他御寒时,也能顺带念起家中的椒椒。
……
叔山梧垂眸,将那披风掀开一片,绣着图案的衬里露了出来,“——你说这个?”
郑来仪死死盯着那处图案,抿着唇不说话。
“这是摹的。”
“摹的?”她皱着眉重复。
叔山梧点头:“你送给你兄长的香囊上绣的这个图案,那香囊被他弄丢在槊方大营,是我给他找回来的——他没和你提过?”
郑来仪不答,这的确像是郑成帷能做出来的事。
叔山梧凡走过一遍的地方,便能过目不忘,他率领的军队用的都是他手绘的舆图,临摹一副山胡椒,对他而言不算难事,所以他看过她做的香囊,便转手摹了图案下来。
“谁允许你——”
郑来仪一时气滞。谁允许他如此轻浮,将未出阁女儿的绣品这样擅自私藏,还做出如此含义暧昧的举动,毫无半分忌讳。
她想起罗当说过的一件事,叔山梧曾经为边关将士们专门请来画师,为他们画亲人的画像随身珍藏,军营里几乎每人都拿到了一副画像,唯独将军自己并没画。
有人问起,他却说:画了也是亵渎。
“当时被困山中,队伍里有人身体失温,危在旦夕,我才把披风脱下给他们盖的。本来这披风,我是从不离身的。是我的错。”叔山梧坦然承认自己的不当。
郑来仪的眼神落在他一身单薄的戎服,想起他明明也带着伤,冰冷的眸光有不易察觉的融动。
“图案绣在里衬,无人知晓,除了我自己,”叔山梧低声,“当然,现在还有你。”
所以这束山胡椒,是他心有牵念又不至亵渎的底线?
“无耻……”她低低骂了一句。
叔山梧耸了耸肩:“的确很无耻。拿走你的跳脱、扣留你的香囊、硬要把母亲的遗物塞给你,还用尽心机使苦肉计……我自己都觉得无耻、无赖、无所不用其极。”
他迫视着她,“我后悔了,我只想你能继续留意我。”
“疯子。”
叔山梧低笑了一声,似乎她口气再严厉的批判诋毁,对他亦起不了半点作用,他只会全盘接受。
他离开凉州时,本来已经下定决心,把对郑来仪的所有感情深埋心底,只要她不愿意,此生可以再无交集。这决心下得很不容易,伴随着频繁发作的心恙,在夜深人静时残忍地煎熬着他。
可是她却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一直找到了这里,让他勉强树立的决心重又摇捍。
方才他在营外遇到罗当,听他说在城门看见了贵人,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担忧。那不是担忧一军,而是担忧一人。
是她主动送上门来的。那就别怪他抵抗不过自己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