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云这才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不太敢说话,说实话,都是长辈,对着桂春生,比对着周远峰,她可拘束太多了。
周长城摸摸万云的头,让她不要急:“咱们在广州待好几天呢。”
两人都以为是要跟桂老师坐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回去,没想到桂春生领着他们到了一个露天停车场,拿出兜里的车钥匙,到了一辆白色的小轿车面前,按一下,“滴滴”两声,眼前的轿车闪了闪灯,就听到他说:“行李放后尾箱,副驾驶位我放了些乱糟糟的东西,不好挪开,你们两个坐后排。”
到了这里,周长城和万云都呆住了,桂老师把他们单位的车开来接人了吗?
在周长城眼里,只有公家才买得起小汽车,只有武厂长和几个大领导才有资格用轿车的。
桂春生见两个年轻人一脸没见识的模样,不由大笑,又吐出一句更重磅的话:“这是我自己的车,日本车,开了有几年了,用得还算顺手。放心吧,我二十来岁就会开车了,车技不错。”
“桂老师,您您真厉害,会开车,还买得起车!”周长城终究先反应过来。
万云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不停循环,桂老师也太富贵了!难怪收音机这种东西说送就送!
本来只是想照拂一下后辈,没想到这两个小家伙做出这样大的反应,倒让桂春生的虚荣心之火登了上来,上车,打火,倒车出来,一路上不停地说:“咱们会路过省政府,那附近有两条街还算有特色,倒是可以看看,有人拿着相机在照相,你们也可以留念一张。现在我们在越秀,要回去海珠。”大概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又问,“饿不饿?学校附近有几个潮州菜馆做得还可以,他们潮汕人做生意拼命,过年也不休息,等你们洗漱完就下楼吃饭。”
说完地标,又开始说这辆车,说起车,可把周长城的那点稳妥给弹到九霄云外了,别说发动机,哪怕是个车门把手,他都感兴趣得不得了,追着问了好多细节,等从桂春生嘴里得知这辆车要二十万的时候,他和万云都深深吸了一口气。
车子在不停往前开,从越秀到海珠,有时候能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看到璀璨的夜灯,有时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漆黑,桂老师说那些是还未城市化的田地,不过已经在审批中,迟早要建高楼大厦的,等到了珠江边上的时候,还有工地在施工,跨过江面,是一座临时的石桥,桂老师的车速放慢,显得有些小心,不由抱怨:“说了要在这里修桥,喊了好多年了,还没有修好,绕来绕去的很不方便。”
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从前在周家庄的事情,问了周远峰和李红莲一家的情况。
听着周长城和桂春生断断续续的叙旧,窗外的风景慢慢略过,万云的心,在这个狭小的车厢内,慢慢沉静,她在车窗玻璃上,写下“广州”两个字
第067章第67章
车子拐了一个半小时,才回到桂春生所在的学校,他熟门熟路地把车开到学校侧门,停在一个水泥铺就的露天停车场上,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两边的路灯全开,把四周都照亮,人的影子落在地上,拉得老长。
带着周长城和万云往教师家属楼走的时候,路过一个保安岗亭,有两个值班的保安,他们和住户们都熟识,见了桂春生,又看他身后两个一脸好奇张望,打扮过时的年轻人,问:“桂老师,老家有亲戚来啊?进去要登记信息,带介绍信了吗?”
桂春生抬抬手,当是打过招呼,点头:“对,来住几天。”
周长城和万云一听,不敢耽误,从背着的军绿色包里拿出小心折好的介绍信和身份证,递给保安登记。
登记完了,两人这才继续跟着桂老师往里走去,现在是寒假,留校的学生稀少,走半天也没见着几个人,显得校园的环境愈发清幽,从停车场到家属楼路也不远,一条笔直的人行走道,两边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树底部刷了防虫的白漆,风吹过,有一阵沙沙声,昏黄的路灯则是穿插在叶片中,把树冠映照得像个美丽的大灯笼,一点不觉得幽暗,只觉得氛围正好。
“这是学校的林荫道,尽头左拐,再走一条小路,就到了。”桂春生在前面带路,“晚上路黑,看不见什么,白天时你们出去逛逛,也看看大学校园长什么样。”
周长城和万云扛着蛇皮袋,累归累,但还是打起精神,点头又点头。
桂老师所住的家属楼,是五十年代末建的,样式跟电机厂家属楼类似,不过显然这里的小楼更为雅致,上下两层,每层楼只有九套房,看着都是大的套间,每间房的大门前都贴了春联,字体不同,应该都是自己家里写的,里头亮着灯,不时有人声传出来,还有人在门口站着,见了桂春生,互相打个招呼,倒是没有好奇地问他身后的两个人,很有分寸界限。
学校的家属楼后面是一个小树林,前面有一汪湖水,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通往湖中的翘角凉亭,即使是在朦胧的光线中,也能感受其环境优美,秀色怡人。
桂老师所住的房子在二楼,楼梯上去右手边第一家就是,他从前还在学校当老师的时候,就已经住这儿了,后来大运动,学校的学生不上课,这栋楼也被占用,分给那些“进步师生”住,直到七九年后,陆续有人平反,把鸠占鹊巢的那批人赶出去,桂老师和其他老师又重新住了回来。
这房子的外形简朴,却和人一样,历经万象。
“进来进来,你们穿这样厚,不热吗?”桂春生从鞋柜拿出两双拖鞋给他们,又看看两人身上的大棉袄,失笑,“是我忘了跟你们讲,广东的天气比你们老家要暖和一些,就是冷也冷不了几天,加上今年又是个暖春。不要紧,广州什么都不多,就服装多,明天出去逛逛,买两身合适的。”
万云和周长城两个完全听桂春生的安排,跟乖巧的小学生似的脱了鞋子,整整齐齐地在门口摆放好,他们穿的都是绿色解放胶鞋,放在桂老师擦了油的皮鞋旁边,显得钝而拙。
等两人脱了鞋子进屋,桂春生带他们参观房屋。
若说桂老师那二十万的车给了周长城和万云一个大大的震撼,那么桂老师的家更让他们觉得像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让他们见了之后,影响他们后面人生审美、对生活质量要求的家。
一进门是个小玄关,入了玄关才是待客的客厅,客厅的窗户对着外头的走廊,窗户下面是一排黑色的软皮沙发,往前有张木头桌子,摆着一副象棋和一副跳棋,客厅往前是个放吃饭桌的地方,再往前是个小阳台,种了十来盆花草,即使在冬季,也盛放了一簇热烈火红的三角梅。
不论是客厅还是餐厅,四周都是书和报纸,似乎随便某个角落都是书籍,不论站在哪个位置,伸手就能够得着一本,桂老师目前一个人住,保持着单身汉的习惯,他的家里并不十分齐整,可也算不上凌乱,更像是符合他生活习惯的乱中有序。
主卧太私密,不去细说,周长城和万云瞧一眼就出来了。
书房不大,窄墙的一面,上面挂了张世界地图,下面是一张中国地图,其余布置,和桂老师寄给他们的照片上是一模一样的,一张书桌对着窗外的小树林,桌上放了个笔筒和一叠空白稿纸,稿纸的边上有盆娇艳嫩黄的水仙花。书桌前是张坐久了的太师椅,太师椅再往旁边就是照片上的竹制摇椅。两边是到顶的书柜,满满当当,一点空隙都没有,还有不少是外语书籍,唯一的空缺,则是放了台柯达胶卷相机,相机边上是一本合上的厚相册。
另一个房间,就是桂春生给周长城和万云准备的客房,里头也用箱子装了不少书,一张朴实无华的木床,挂了一顶发黄的旧蚊帐,床单被套看着崭新,想来是新买的,还没有铺开,床尾放了些家里的杂物,床前摆了张桌子,给他们放东西。
房子大不算什么,最让周长城和万云感到世界参差的,是桂老师家里的电器,雪花牌冰箱,咖色窗台空调机,小天鹅洗衣机,夏普彩色电视机,波导收音机,收音机隔壁的柜子放了满满一排歌曲磁带。
还有还有,桂老师的屋里有单独的厨房和洗澡间,不需要和邻居排队用公共水房,独门独户,最是宜居。
参观完家里,小两口脸上的神色已经从惊讶变成了崇拜,是的,周长城和万云对桂春生感到了一种强大的崇敬之意,那得多少收入,才能置办得起这么一个家啊?
“先去洗澡洗脸,现在也晚了,你们肚子肯定饿了,洗漱后下楼吃饭。”入夜就凉,桂春生这才穿上一件薄外套,灯光下,多少看出了点疲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