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上我的车,带你去兜珠江夜景,看你们两个是刚来广州的吧?收二十就好!包你满意!”
“老乡,我的车就在外面,走五分钟就到,走走走,上车上车!”
不论是持什么口音来攀“老乡”交情的,两人都用老家的方言回:“听不懂!不去!不要!”
兜兜绕绕一圈,总算在候车厅见到了传说中的扶手电梯,两双眼睛满是新奇,见到有人在电梯上上下下,真的不用自己动脚就能走。
“城哥,这个电梯,我们站上去,不会要收费吧?”万云决定,就是要收费,她也一定要上去感受一下!
“不用吧,我看他们都是自己走上去的。”周长城个子高,听了万云的话,四处扭头看,没看到人卖票。
“那去试试!”万云拉着周长城,走到电梯口,肩上还扛着蛇皮袋,一张笑脸带着点忐忑和紧张,她不敢踩上去,因此堵在边上了。
后面有个男的要上去,把她轻推在一边,骂一句“乡下佬”,见他们两个打扮老土,显然是刚从小地方出来的,站在电梯边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又好心指点:“呐,就是手扶着这里的,脚踩上来,站定,就可以了,不用怕。”
被人骂了,还得感谢人,周长城和万云没口子地对前面的人说谢谢,踏出了自己坐电梯的第一步。
等两脚踏上移动中的电梯时,万云轻声惊呼出来,若不是被前面的人笑着看了一眼,她能“啊”出来,但还是掩盖不住兴奋,不住地说:“城哥城哥,我们坐上电梯了!”
周长城那张轮廓鲜明脸上的雀跃,跟万云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不过还是尽量稳住,:“也不知道这电梯是怎么做的?我们电机厂能不能做出来?”
万云和他并肩而站,抬头去看他,真好,她会记住,第一次坐电梯是和周长城一起坐的,自己记住了不算,还要提醒他也记得。
“我当然会一直记住!往后我们还要一起去好多地方呢!”周长城有种顾盼生辉的豪情,他往后一定会好好攒钱,跟小云去更多的地方。
坐上去一趟,自然也要坐下来一回。
万云觉得自己脚下缥缈,跟从天上降下来的仙女似的,坐了一遍不够,两人前后上下坐多了好几回,过足了瘾头才恋恋不舍走出去,这种看大千世界的新鲜感,深深地烙印在了两人的心中。
快五点半的时候,外头的风大了点儿,周长城站在车站大门口,把万云身上的棉袄扣上扣子:“也不知道桂老师什么时候到?”
“我今天才知道,我们国家那么大,每个地方说的话都不一样。”万云微微抬头,让周长城替自己扣上面的扣子,“以前,我以为平水县的人就说县里的话,外面的人说的都是普通话。没想到不是这样的。”
“城哥,桂老师会讲我们平水话么?我们和他能交流吧?”临时临急,万云突发奇想,问了这个问题。
“桂老师是广东人,自然讲广东话。不过以前我教过他讲几句乡土话,这么久了,恐怕他也不记得了。”周长城好笑,小云的懵懂也有种天真感,电机厂倒是有些外地来的同事,他了解得更多一些,“桂老师会说普通话,放心吧,你肯定能听懂。”
“那就好!”万云放心了,桂老师对他们那么好呢,要是大家不能沟通可怎么好?
两人拉着手,在门口黏黏腻腻地说了会儿话,忽然听到一个略微低沉的中年男声叫人:“长城?是周长城吗?”
周长城本来正坐在地上,靠着两条蛇皮袋,揽着万云卿卿我我的,说着以后还要一路北上去看看首都的打算,一听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顺着声音抬头望,就见桂春生在后头笑眯眯地站着,看着他。
桂春生一脸慈爱,又有感慨:“长城,果真是你,变化真大啊!要不是看过你寄来的照片,我今天铁定是认不出你的!”
“桂老师!”周长城站起来,顺手把万云也拉起来了,有些措手不迭。
这一站起来,明显周长城就比桂春生要高了,要低头看这个桂老头儿,还好还好,桂老师老得不算厉害,甚至比照片上的还要更精神些,立即把自己珍爱的小云介绍出来:“桂老师,这就是万云。”
桂春生的笑有种佛相,双垂耳,弯眉眼,元宝嘴,脸色看着红润,瞧着万云和她那两根小辫子笑:“阿云,第一次见面,你好啊。”
“桂老师,祝您新年好!身体健康!”甫一见到信中的桂老师,万云竟生出一丝紧张怯意之感,张口就是拜年的好话,桂老师的那副银边眼镜往脸上一挂,白衬衫黑西裤,上面随性地套着毛衣,像是从照片中走出来一样,这是电视里典型的知识分子的打扮,那一身书卷气,比她姐夫孙家宁货真价实多了。
后来,万云想,她不是露怯,她这是对知识的敬重。
桂春生听了万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十分爽朗,双手背在身后:“你们也新年好!祝你们年轻人新年进步!这次坐车出门,还顺利吧?”
“顺利,顺利的!比我预想得要早到。”周长城忙接话,然后又想,幸好早到了,要是来晚了,岂不是还要桂老师等他们,那多不好。
“火车站人多,风又大,你们两个坐了这么久的火车,也累了。走吧,我给你们接风洗尘去。”桂春生招呼周长城和万云拿好行李,听说里头都是给自己的山货,不由头疼,“长城,你总是这么客气,我都和你说了,广州什么都买得到。你们带这么多东西来,我一个人吃不完啊。”
桂老师果然没和家里人住一起,万云暗想,默默地跟在周长城旁边。
周长城只是笑,带着点周家庄那个淳朴少年的痕迹:“我挑的都是您喜欢吃的。”
穷归穷,可感恩的心还是要有的。
他们在信里听桂老师说过,他家住在某个大学校园里,是教师家属楼,虽然他调到报社,系统不同,但是学校也一直没让他搬,每个月象征性收点租金,他在学校住习惯了,就一直住下来了,信中提到,学校离广州站还有好远,得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跨过一小段珠江分流才到。
两人跟着桂春生往外走,桂春生的手指随意指:“对面是友谊剧院,还有流花服装市场,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那里都有,全国各地的人都在里面进货的,等你们休息好了,再去看看,带几件回去。”
万云立即踮脚往一片模糊的对面看去,只看到一些高楼建筑,现在还没有灯亮起,可那里有最潮流的新衣服呀,哪个年轻女孩儿不想去见见世面呢?
“现在天晚了,不好去,人家也收档了,改天。”见万云一副心切切的样子,桂春生也不觉得她麻烦,又瞧瞧两人身上的厚棉服,心想,确实得换一身,太老土了,简直像五六十年代的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