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邪若有所思,回到了客栈,一直没说话。他给伏顺熬好了药,把汤碗交给了赵大海,道:“药已经分好了,每天熬一包,吃完了再找郎中去看。”
赵大海觉得有些奇怪,道:“二师兄,你不给他看了么?”
步云邪已经想好了,道:“城里需要医生,我一会儿去城南药庐,可能好一阵子不回来了。”
赵大海十分诧异,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步云邪回屋收拾了东西,打算走了。段星河推门进来,看着他床上的包袱道:“你要去帮忙?”
方才赵大海跟他说了,希望他能拦一拦二师兄。现在瘟疫这么严重,去了很可能被传染。外头那些人不只是发热咳嗽,严重时咳血不止,无法呼吸,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步云邪虽然平时风淡云轻的,一旦决定了的事就很难改变。人人都怕死,方才街上的混乱他都看见了,越是这时候,越是需要有人逆向而行。他道:“我跟我娘学了几年医术,能帮得上忙的。”
段星河对大众有善意,但也有私心。他不希望身边的人冒这么大的危险,过去按住了包袱,道:“咱们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没必要管这么多,好好在客栈里待着不好么?”
步云邪知道他担心自己,温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从前步家寨子里就染过瘟疫,我娘和一些巫医救了很多人。我经历过,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段星河想起了那时的情形,寨子里爆发了瘴气,死了很多人。那时候他们的年纪还小,帮不上忙,但身边好几个伙伴都死在了那场瘟疫里,步云邪心里一直都有遗憾。他这些年苦学医术,也是希望能救更多人。如今再次遇上了这样的事,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段星河沉默下来,步云邪拿起了包袱,道:“你们还要在这里隔离一段时间,等解禁了,我也就出来了。”
段星河心知拦不了他,还是舍不得。他道:“我陪你去吧。”
两人一起出了客栈,大街上空荡荡的,路边零散着几张纸钱。空气里弥漫着白术和艾草的气味,又有些烧黄纸的味道。风一吹,纸灰到处飘散,枝头传来老鸦的叫声,昔日热闹的城镇仿佛变成了一个硕大的坟墓。
片刻来到了城南慈心药庐,门前种着几棵繁茂的龙爪槐,形状如伞一般。几个官府的卫兵在大门口守着,见了他们便道:“来隔离的么?”
步云邪道:“我们没生病,我是看了官府的告示来帮忙的。”
卫兵道:“他也是?”
段星河倒是想进去陪着他,道:“我不会医术,就有两膀子力气,你们需要干活的么?”
卫兵道:“多谢了,干活的招满了,现在就缺医生。这位兄弟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这里的主事。”
步云邪进了医馆,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段星河站在大门外望着他,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另一个卫兵道:“别看啦,又不是进去就出不来了。”
段星河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放会儿风?”
卫兵笑了,道:“什么放风啊,又不是犯人。不进隔离区的话,有主事的令牌就能出来。进了隔离区的话,就只能等全城解禁才能出来了。”
段星河叹了口气,里头都是重症病人,这么安排也是为大家负责。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客栈去了。
步云邪挽着包袱进了医馆,卫兵带他去了正堂,道:“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主事忙完了就来。”
步云邪在堂上坐了片刻,见庭院里的人来来回回的,医者都蒙着脸,穿着白色的衣袍。一会儿功夫,一个六十出头的老人家匆匆走了过来,他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眼神清澈,眼角生了一圈阴鸷纹,一看就知道是个和善的人。步云邪站了起来,老人家的态度十分和气,道:“我就是慈心药庐的主人,叫李念慈。小伙子,你是来帮忙的?”
步云邪行礼道:“晚辈步云邪,是彝族人,从小跟母亲学了一些医术,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李念慈已经习惯了接收志愿者,从书架上拿出了一张纸,道:“各地的医术都大同小异,毕竟人体的经络穴位都一样的。我这里有一套题,你先做一做,我会根据结果给你分配岗位。”
步云邪没想到这里还挺严格,来帮忙要先考试。他接过了卷子,道:“好。”
李念慈还有别的事要忙,便离开了。步云邪展开卷子看了一眼,发现都是一些症状的判断,还有些脉象和用药的题目。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做完了题。一名弟子收走了卷子,道:“师父让我先带你去住下。”
他带着步云邪去了后头,这边有个单独的院子,是给在外围的医者住的。药庐里有学堂,也有药房和书阁,临街有问诊的门面,正面挂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着慈心堂三个大字。东边有个药圃,疫病爆发之前弟子们还有闲情自己种一些药草,如今已经没工夫管了。整个药庐一共有五进院,后头三进改造成了隔离点,供病人居住,照顾他们的医者也在那边。
接引弟子给了他两套白色的衣裳。嘱咐他每天早晚一定要用艾草熏身体,接触过病人要洗手,时刻戴着面罩。步云邪早年见识过瘟疫,知道这些都是最基本的预防措施,点头答应了。
次日卯时初,天色刚亮,外头开始有人走动了。宅子里一宿都有人咳嗽,那声音撕心裂肺的,让人听了都心惊。他刚来,没人安排他值夜,以后可能晚上也要跟人轮班了。
步云邪推门出了房,阳光照下来,有几个穿白袍的医者从他身边走过,一边道:“今天有什么吃的?”
另一人道:“昨天夜里病重了两个,哇哇吐血,你还老惦记着吃。”
那人道:“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干活,每天都有人死,哭也哭不过来啊。”
又一人道:“咱们自己别传染上就不错了。过年的时候我娘去庙里求了一张护身符,我一直贴身揣着,挺管用的。”
另一人跺了跺脚,幸福地说:“我有老婆亲手缝的鞋垫,穿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回头看伙伴:“你呢?”
那人道:“官府一天给补贴三钱银子,挺不住了就算算挣了多少钱。我还没出去好好花一花呢,怎么能死?”
三个人聊着天走远了,步云邪望着他们,心中有些敬佩,又觉得沉重。他们每天照顾这些病人,生活在死神的阴影下身心疲惫,心里有个支柱也是好的。
他正想着,从前头走过来一个弟子。那人也穿着白袍,衣领却是蓝色的,身份比别人更高一些。他走过来道:“你是昨天刚来的吧,我是这里负责的人,叫贺宇昭。抱歉,昨天太忙了没来见你。咱们先去吃饭,然后上午我带你干活儿。”
两人一起往大厨房走去,在这里干活的大娘都是附近自告奋勇来的,想为治病救人尽一份力。天不亮这边就开始做饭了,上百份餐食分别放在食盒里,搁在厨房外的桌子上。医者来了拿一份就走,吃完了放在专门回收的地方,有人消完了毒再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