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玦听后,看了看我,眼里好像凝出了深渊。
宫女又抱着婴儿走向他:“请大王给小世子取个大名。”
熊玦看着婴儿,沉默片刻后说:“就叫熊临,君临天下的临。”
宫女依言去了。
内侍看着我们笑了笑,熊玦去看了嬴琅一会儿,那些宫人便照顾嬴琅离开了。
大殿又只剩下我和他,此时暴雨停歇,天如洗练,晨光透过门窗射入殿中,就像把昨晚的冲突也尽皆洗去一般。
熊玦对我沉声道:“若敖氏此次动乱,不知结局如何,我会亲自带兵出征,若我败了,临儿就交给你了,那封禅位诏书我也不会撤走,你自行定夺。”
我对他说:“你知道我会怎么选,你知道我不会杀你,你也知道我不会坐这个王位。熊玦,嬴琅临盆在即理应安心养胎,她怎么会知道我和你在大殿中争执,哼,一切都在你的计划当中,此刻也不用继续和我演,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说什么禅位诏书,恐怕那里面只有将我腰斩的诏书。
熊玦眸色动了动,看着我嘴唇紧抿,最后说道:“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今日就会带兵出征,你既然把屈氏的兵带来了,就好好守着郢都城。”
熊玦朝殿门外走,可一个身影却从殿门外走了进来,是薳东杨。
薳东杨神色淡漠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对熊玦见礼:“大王,不用了,若敖氏退了。”
“什么?”熊玦和我都不约而同惊讶道。
“若敖氏族长莫汐……”薳东杨看着我道,“他没有死,昨夜已赶去九鹿山阻止了若敖氏,若敖氏已经全军撤退。”
熊玦当即转身看我,双眼迸出尖锐的利光:“他没死?你知道吗?”
我已不想和这些人继续装,点头道:“知道。”
熊玦快步走过来扯住我的衣襟,厉声道:“你知道,却还要兵围郢都城,为什么,故意向我示威吗……我倒是宁愿你是为报仇来的。”
“对,就是示威,如果还有下次,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和熊玦互不相让地对峙着,薳东杨叹了一声,对熊玦拱手道:“大王,王军已经回撤,薳氏兵马也已驻扎郢都城外,屈云笙私扩军队乃是重罪,该如何处置,请大王定夺。”
熊玦目光似火地看着我,最后厉声道:“对,就算其他事不计较,私扩军队乃是楚国大忌,你做了就必要受罚,如若不服,就只能让屈氏全军葬送在这郢都城里。”
我对他道:“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事,你要怎么罚就怎么罚,我都接受。”
熊玦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对,就跟你知道我不会杀你一样。”
熊玦手上一松,随即就是一拳打在了我的脸颊上,嘴里传来一阵腥甜,这家伙下手还挺狠。
“好,你认罚就行。私扩军队,重则腰斩,轻则流放,你做左徒时不是治理过河道吗,尹水那边正缺人,你就去那里好好挖你的河道,不挖通尹水,你这辈子就别回来了。”
*
郢都城楼上,我穿着简陋的麻衣,头上只带了根木头簪子,光着脚绑着手走上去。
子玉默默注视着我上阶,什么也没说,可我看他的神情,这趟不像是来送行的,倒像是来问罪的。
我走到子玉面前,对他笑道:“果然瞒不住你,你还是知道了。”
子玉神色凝重,甚至有些激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处理若敖氏的事,你为何要挑起若敖氏和王室的战火?”
“你能处理好?”我冷笑一声,“子湘都处理不了的事,你能处理?”
子玉愣怔不言。
“熊玦是子湘教出来的,灭氏族是子湘留给他的遗命。他一方面让熊玦灭氏族,一方面却把若敖氏交给你,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你,既想让你做良弓,又想熊玦把这把良弓用完即毁,你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做,只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子玉似乎被戳中了心事,眼眸一暗:“那你说,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我摇头道,“要么熊玦死,要么你死,否则你们只会斗到底,就算你不斗,若敖氏也会斗,这本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子玉看着我沉静无声,城墙上烈风呼啸,吹得袍袖翻飞,我和他无声对峙着。
片刻后,我叹气道:“子玉,我们走吧,离开楚国,天大地大自有容身之处,把这个烂摊子给他们,谁爱争谁争去,这世界本就是在争来争去中重新组合的,我真的不想再看你死一次,我真的……受够了。”
子玉眼眸幽深,转身看着远方道:“我不走,人终究都是要死的,我已经没办法在心中放下另一个家国了,哪怕此生要为大楚而死,我无悔。”
我看着他那副决绝的表情,问道:“哪怕你的君主要千方百计杀了你?这世界朝秦暮楚多的是,就像华容,哪个国家不能当家,君不是君,臣又何必为臣?天下终归会成为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