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尹大人大军围城,要杀要剐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何必亲自来问我什么,你不是一向很厌恶我么,趁此机会杀了我岂不快哉?”
“怎么我在你眼里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吗?”
“哼——”华容冷笑一声,“令尹大人敢围堵乾溪,杀掉数十个身居高位的氏族将领,像我这般无根无依的外臣,在令尹大人眼中只怕跟地下的蚂蚁差不多,你要杀便杀,从我踏上这条路开始,我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死在这里也算死得其所。”
我看着他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一下便钳住了他的下颌。
“你倒还装起英雄来了。”我狠狠说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那些为国赴死的儿郎全死在你和熊玦的算计里,你怎么还能如此坦然。”
“谁……谁告诉你……是我……算……算计的。”华容面色红紫,双眼充血,却依然用凌厉的目光看着我。
我手下一松,心里却径直沉入了百丈深渊。
“其实你清楚是谁,你只是不敢面对。”华容咳了几声,似笑非笑看着我,“我一个外臣,大王会让我插手军中事务吗,啊?”
“不错,我曾有过建言,要在若敖氏里扶持一个偏向王室且能力平庸的人做族长,这样三代之后,若敖氏自然势弱,可以和平演化氏族矛盾,就像你们屈氏,当年屈瑕何等英雄,屈氏何等风光,但你爹掌握屈氏不过二十年,屈氏就堕落成二流氏族,若不是有你这个中兴族长,屈氏就彻底完了,所以运气好的话,连三代都不用,一代就够了。”
我看着他那张算计别人也算计的毫不掩饰的脸,心道这些稷下学宫的人到底都是些什么品种,一个两个都这般让人想打,又让人不得不细细揣摩他们的话。
“我从内心里是真的欣赏莫汐族长的,他是天生的将领,子湘给若敖氏选了一个最好的将领,却给楚国选了个最差的将领。莫汐做族长只会让若敖氏更加壮大,楚国已经渡过了肆意开拓的阶段,已经不需要这么能征善战的氏族了,飞鸟尽了,良弓就应该藏起来做个祭祀时众人崇拜的神,而不是在这个国家与公室争辉!”
“中原国家合众连横,不会那么轻易屈服于某个氏族的武力,楚国的氏族只有舍弃小我,才能成就大我。楚国唯有集权之后才有能和中原诸侯联军一战之力,可你们谁也不愿意放权,我且问你,若这么继续下去,王室权力下移,氏族斗争加剧,楚国只会更乱,这就是被全楚视为第二个君主的、令尹大人想要的吗!”
我听着他的话,竟然有些听愣了。
不是,这哥们儿怎么这么会说。
“我若要害莫汐族长,只会用阳谋,不会用阴谋,乾溪的事我知道后也是心里一凉,可这就是君王,君王有几个是心慈手软的,我借他之手实现我心中大道,却也是宛如置身悬崖,身不由己。”
“大人,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现在还要杀吗。”华容直勾勾看着我,一副无畏无惧的模样。
我长叹一口气,沉默良久,最后只能对他道:“你那套改制,在楚国实行不了,你该去别的国家,比如秦国。”
“事在人为!还没做如何能知,楚国可是当世第一大国。”
我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了,转身便走。
*
离开华容府,我刚站在门口,王宫的内侍和马车便来了。
“令尹大人,大王知你必在此处,派小的来请大人入王宫一叙。”
这个内侍是熊玦的贴身内侍,还在做公子时便跟着他,对屈云笙和公子玦的年少往事一清二楚。
“大人,不能去!”孟阳拦住我,“要去也是我们护着你去。”
我看了看他,摇摇头:“放心,屈氏的兵都在城里,他既然放我进来,就不会杀我,你们在宫外等着便可。”
我跳上马车,马车缓缓而行,这里离楚王宫不远,我一路上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有记忆。
我和熊玦从认识至今的记忆,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相互算计相互对峙的局面的,好像百濮一役就在昨日,眨眼之间便已物是人非。
马车进了王宫,在大殿前停下。
熊玦很少用这个大殿,如今却选在这个大殿见我,着实可笑。
我刚下车,便有几滴雨打在了脸上,内侍躬身道:“令尹大人,大王一个人在里面,周围所有甲士都被提前撤走了,小的人微言轻,不便说什么,但小的看着两位一起长大,如今想问大人一句话,不知可否?”
“什么话?”
“令尹大人和国君,难道不该站在一处吗?大人如今这么做,为的到底是楚国,还是自己。”
他把身子躬得更低,我沉默一下,没有回答,提袍上阶。
我一入内,殿门缓缓合上。
熊玦坐在王座上,静静凝视着我,殿外小雨转急,隐有闷雷之声,我站在大殿中央看着他,这个位置,景云死前也站过。
“你想说什么便一次说完。”熊玦沉声道,“好一个兴师问罪,好一个令尹特权,好一个守卫郢都……好一个,屈云笙!”
“你既然都用兴师问罪这四个字了,我想问的,你难道不清楚?”
“是,很清楚。”熊玦双目中似乎燃起了火,“是我让熊营借机除掉子玉,也是我让莫衡撺掇若敖氏家主坑害子玉,你现在知道了,要怎么做,杀我吗,来啊,动手啊!”
“哐啷”一声,一把剑被他扔到了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