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他日夜处理政事,君临北渊洲,别说君子六艺,连开炉炼器的爱好都搁置了。
而他的魔宫,更像是一个象征,一个图腾,他是北渊洲不落的骄阳。只要殷无极不死,万魔皆会俯首,他们跟随着他的帝车所向,剑锋所指,一往无前。
漆黑的宫殿总是坐落于永恒的极夜中,而今日却是灯火通明。
宫人点着灯盏,在宫殿之间穿行着,却是半点声音也无。
君王喜静,归来后难得睡着,为了让他睡的更好些,无人高声语。
铜壶滴漏,炉中温药,是七苦味道。
那是抑制心魔的药方,魔君常年服用,起初还能有些效用,如今却更像是个安慰罢了。
但是宫人依旧轮流看着炉火,等到药好了,便验药,尝毒,准备好送服的蜜饯,送往魔君寝宫。
萧珩一身寒光银甲,赤红披风,全副武装,好似天亮后就会启程沙场。而他却抵着墙根,坐在寝宫的门外,为君王夜守孤城。
再过不到十个时辰,他们就要去九重天外点兵,奔赴疆场了。今夜,是最后的休息时日。
在深深的魔宫之中,唯有一盏灯,照着君王最深的心魔。
萧珩在殿外,手握着情报,进行最后一次翻看,看累了,便抬头看向魔洲九重天的繁星。
陆机从侧殿书房出门,面带倦意,看样子也是彻夜未睡。他依旧一袭青衣,手上拿着拟定好的文书,看向将军曲着一条腿的放浪坐姿。
“萧珩,今天是你守着?”陆机的声音放得很低,“陛下怎么样?”
“还在睡。”
“睡着了,那就好。”
“将夜呢?”
“刚才还见到,后来就不见影了。也许是见到故人后,心情不平静,又找地方猫起来了。”萧珩的手臂搭在膝上,拔开酒壶的塞子,饮了一口,道:“等他放空一阵就好。”
“你不去休息?”青衣的军师问。
“睡不着。”萧珩搔了一下头发,月光下,他却见到手心多出几根白发。
“操,老子长白头发了。”萧珩猛地站起身,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怒道:“本将军还在盛年呢——”
魔宫不知时岁,明月依旧如昨。昔年的狼王驰骋疆场,如今却老于岁月。
萧珩看着手中的几根白发,先是有些茫然,怔了半晌,忽然压低声音,笑而叹道:“陛下还说,不会让将军生白发,有这么个君王,谁能不愁啊。”
战争前夜,魔宫外城城楼上,被二人反复提及的刺客,却坐在最高处,遥望一轮明月。
数千年前,天行君离去时,亦然是今日的月光。
银发的刺客低眸,反复摩挲着手中玉髓。
这玉中残影,不是故人魂魄,只是他旧日的一个影像。他对他温言细语,却让刺客想唤他的名字,却压抑着,喉咙堵塞,哭也哭不出声。
他记得月下寒砂,大漠孤烟。
银发的少年刺客,独自一人杀上三十三仙宗,银刀霜刃喋血,他的身上是纵横交错的伤,仇恨蒙蔽了他的眼睛,要他几乎疯狂。
直到他倒在北渊洲的结界之外,被那时还是城主的殷无极捡回去。
将夜生而为魔,又沉默寡言,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
猫崽子一朝失去主人,喉管只能发出悲鸣之声,更是满目仇恨,不顾自己伤痕累累,恨不得再杀一个血海滔天。
殷无极站在他的身边,看着跪在地上的刺客少年,告诉他:“只有先活下去,才有机会亲手杀尽仇人。既然得不到公平,你就用你的刀,去教他们公平。”
他们这些寄身于魔宫的人,都是无处可归的流离人。
是他们的君王走在最前面,为他们挡住举世的敌意,扛下风刀霜剑,世人诋毁,天下指摘。
他看上去那样无坚不摧,可这世俗的寒刀,总是一视同仁地落下,将他们还滚烫的胸膛生生剖开。
千年过去,谁会相信这北渊的极夜之中,仍有那不灭的火?
*
殷无极身着黑金色劲装,扣护腕,束轻甲,一身君王亲征的披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