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不愿谢蔺出去做活,谢蔺会趁老人?家?不在家?宅的时候,偷偷跑出去。
他去市井里帮人?吆喝卖菜,去乡绅大户,给府上小郎君当伴读打杂的小童……所有谢蔺力所能及的事,他都做过。
原以为苦日?子会过去,生活总能越来?越好?。
一日?,老奴搬运海鱼板车时不慎撞到一户高门郎君,郎君今日?换了新衣,一心去画舫一掷千金讨粉头欢心,如今身上沾染了鱼味,又如何能忍?
郎君不过一记眼风,擅于察言观色的豪奴侍从?便举棍上前,对?老奴拳脚相加。
老奴一把老骨头,受不了几下捶打。
等他被其余船工抬回家?的时候,已是头破血流,鲜血淋漓。
谢蔺无措地看着瘫在竹床上的哑奴,他强忍着眼泪,用手脚比划哑语,他要典当老奴一直保管的那一枚“崔”字玉佩,他要请大夫,要买药,要买很多滋养身体的补品,他要救老奴的命。养好?伤以后,他还要报官,他要那些恶人?血债血偿!
可老奴瞪大一双眼,他看着家?徒四壁的宅子,到处漏雨,屋檐长?满青苔,门板的漆都掉得一干二净。
他没有让二郎君过上好?日?子,他有负女君临终所托,已是无颜见人?,又怎好?让谢蔺再变卖家?财,救他一个奴才的命?
老奴别?着牙关挣扎,手脚颤抖,他嘴里咿咿呀呀,发出几声野兽一般的嘶吼。
他恳求谢蔺不要卖玉佩,那块玉佩,是他女主子给的印信,有大用处。他对?女君忠心耿耿,小公子托付到他手里,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谢蔺不敢再惹老奴生气,他给老奴喂了几口水,又转身跑到存放银钱的箱笼,用私藏的钥匙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放了好?几个信封,每一个信封上都写有一手清癯风骨的好?字。老奴识文断字很内行,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家?奴。
不知为何,他沦落市井,藏匿行踪,只身拉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儿郎颠沛市井,苟活于世。
谢蔺翻动那些信封,仔细辨认信封上写的字。
一封是“留给二郎君私塾所用束脩。”
一封是“留给二郎君年节换新衣吃糖的庶务钱。”
一封是“留给二郎君娶妻定亲的聘金。”
聘金那一封信,存银还不多,但?老奴有这?个念想,早早写好?了信笺。
他把谢蔺的一生安排得妥妥当当,半点没有私心。
谢蔺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紧攥着手里的钱,出门请了大夫,还为老奴买了炖汤的鸡鸭。
可是,老奴伤及肺腑,又有沉疴,伤情反反复复一个月,他还是没能捡回来?一条命。
谢蔺七岁那年,那个会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唤他“二哥”的老仆去世了。
炎凉世间,只剩下谢蔺一个人?,还有那一块不能变卖的死玉。
……
谢蔺自梦中惊醒。
帐外,夏雨已停。
他想起旧事,心中怅然。
那时他年幼,手中无权,也无钱财傍身。幸好?,他忍辱负重,寒窗苦读多年,终于攀上青云梯,抓住帝王递来?的机会,成为朝堂肱骨。
谢蔺睚眦必报,不忘旧仇。
他记得害死老奴的那一门乡绅权贵,宅门纨绔仗着家?中叔父是地方?府官,成日?里游手好?闲,欺男霸女,作恶多端。
谢蔺查出府官结党乡绅,强征暴敛,压榨百姓等的诸多罪证。
就此,纨绔郎君犯下的小恶,终是连罪三族,举族下狱,抄家?查办。
谢蔺亲自下令,斩的仇人?。
崔老奴大仇得报,他不必再不平、不忿,他可以安息长?眠了。
可是,即便老奴的仇报了,谢蔺也没有多高兴。
崔老奴带他东躲西藏,又要守好?那一块崔氏玉,以备不时之需。即便他身世有疑,可从?小没有来?寻他的家?人?,似乎也不甚重要。
迟来?的关心,谢蔺不需要。
他依旧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