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应了下来,又一次撑着身体起床,道:“正君心慈好善,对阿芙恩同再造……”
沐九如拦了拦,可这次阿芙坚定地下了床,赤足落在地上,双膝下跪:“奴婢若不亲自向正君谢了恩,日夜都心中难安。”
她虔诚地道:“正君愿意收留奴婢在宅第里,昨日还施救奴婢,奴婢无以为报,除了为正君日夜祈福,便只能磕头礼拜以表寸心。”
她言罢,结结实实的磕了两个头。
沐九如连忙将人扶起,阿芙起立的时候,饱满的额头上已满是虚汗。
她坐回了床上,风兮立即给她盖好被褥。
阿芙道了声谢,抿了抿唇,对沐九如道:“昨日……我本以为我真的要死了……”
她蓝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俊美无双的正君,脑中一瞬闪过许许多多的感慨,还有许许多多的回忆。
她道:“在我的家乡那边……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大风部……那里的医术十分落后,我的妹妹五岁时发了烧,昏迷不醒,被我们那里的大夫踩了几脚驱除邪祟,之后她便再也没能醒来……”
她湛蓝的眼眸波光粼粼,像是倒影了家乡的湖水,又像是盛满了家乡的风土和人情。
阿芙叹息一声:“还有我的父亲,阿耶他的膝盖一直作痛,便被大夫敲摔断了腿,后来阿耶整条腿都烂了,他上不了马背,就同族人们掉了队,之后我再也没能见到过他……”
这些医治的方式简直骇人听闻,沐九如眉头紧皱:“这样的手段,如何能用来医人……”
阿芙苦笑道:“汉人称我们的这些大夫叫做巫医吧……我若不曾来过中原,也不知道我们所信任的大夫,用的法子竟是这般野蛮蒙昧。”
想起遥不可及的家乡,阿芙的语调低落了下来:“也许……是草原上的胡人本就命贱吧,我们吃穿用度比不得汉人金贵,每日的生活也只有仓皇和奔波,这么想来,贫病交侵好像也是……理所应当的……”
“没有谁生来就是命贱的。”
沐九如道:“病痛当前,汉人或是胡人,都不过是逆水行舟,与天争命。”他眉眼温柔,轻轻地道,“你一定很想家乡,很想回大风部去。”
阿芙的眸光不住晃动,须臾,她垂下视线,捏着被褥道:“我已回不去了,千里迢迢,我回不去……”
“但你还是学了很多汉人的知识,学了汉人的女红,学了汉人的厨艺……”沐九如定定道:“你从没有放下过回到大风部的念头。”
阿芙地眼里闪着盈盈泪花。
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才勉强没有失态地落下泪来。
家乡,已是个太遥远的地方。
远到她在弥留之际,对那处的印象都是模模糊糊的,早已记不分明……
沐九如道:“你若是对中原的医术有兴趣,我有些启蒙的医书,可以送给你看。”
阿芙惊讶地道:“我……我是外族人,我能看这些吗?”
沐九如点头应道:“大医治病,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贵贱贫富,华夷愚智,普同一等*……既然医人不分远近亲疏,那么……至少我是觉得医道也当有教无类的。”
阿芙喃喃道:“华夷愚智,普同一等……”
她眼里绽出宝石般的蓝光,掀开被褥,又一次准备下床,恳切地道:“师父在上……”
沐九如一下子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阿芙挡回床上。
白玉般的耳朵上红了一片,就连脖颈后的肌肤都透着些粉色。
沐九如面红耳赤,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别别,我不是大夫,我……我也只是看过一些书册,不曾行医救世……我不能误人子弟,千万别……”
阿芙坐回了床上,眸光又暗淡下来。
她一时得意,竟忘了自己是个胡人,是个贱人,竟想拜正君为师……
沐九如险些被阿芙吓出身虚汗来。
他佯做镇定地坐了回去,拉着小相公的手捏了两下,转而让多鱼去枝叶居取书。
多鱼得了令,勤快地出了屋子。
蔺南星用余光撇着难得露出羞情的沐九如。
运筹帷幄的少爷清贵不凡,慌乱焦急的少爷也万分可爱。
蔺南星看着想着,那双挺阔的大耳朵,倒是变得比自家夫郎的更加红了。
沐九如与他的小相公执手而坐,神色很快恢复了从容,目光却有些悠远。
他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