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三伏的天气,正午的日头毒辣非常,照得人皮肤都止不住挠痒刺痛,蔺南星便只得执行律令,在一处茶棚前叫停了车队。
他让钦差们把囚犯分开安置在树荫下,聊做遮阳避暑,也避免了这些人串供。
他自己则是拴好马儿,进了茶棚里寻了处通风清净的位置,一边抹汗,一边点上些凉茶,惬意地坐着。
顺带也给差役们点些吃食,让他们分批轮换地午休,等日头小些了再继续赶路。
差役们陆陆续续跟随在蔺南星的后头,闲聊着也走进了茶棚里。
他们一致选择避开蔺南星所在地方位,不敢吵扰到面冷心冷,壮如钟馗的中贵大人。
蔺南星被众人畏惧避让,也刚好乐得清静,他喝了几口清爽的凉茶,解了嗓子眼的焦渴后,便翻起身上穿着的四品蟒袍衣袖,找到里衣的袖口,放在鼻尖用力地嗅了一下。
属于沐九如的淡淡馨香突破了他的一身汗臭,沁入他的鼻尖,像是薄荷一般清冽甘润,又似清泉一般温而不凉。
这才算是真正得解了些苦夏燥热的渴。
算来他离家已十日有余,也不知他家少爷如今身在何方,是还在回湖州的路上,还是已经顺利回了家,住进了竹里书斋里……?
可惜他不论再怎么想念沐九如,也得办了差事,探了景裕的口风,才能与沐九如重聚。
蔺南星幽幽叹息,放下袖子,捏起茶碗,正待饮下一口凉茶,却在微褐色的茶汤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茶碗里的郎君面容还是英朗的,可皮肤却像是又黑了不少。
他本来和景致宴一同调查徐威罪证的时候,就已经晒黑了许多,后来出门游玩半个多月,沐九如肤色不见变黑,他却又黑了些许。
这些日子为了押送囚犯,他幕天席地、风吹日晒地赶路了数十日,此刻在褐色茶汤的映照下,他看起来甚至都快和孙连虎、桑召他们一个色了!
蔺南星眉头紧蹙,不可置信地摸了两下自己的脸庞,又发现自己这脸色看着也像是不太好。
薄薄的嘴唇干巴巴地起了皮,眼底的青黑也分外明显,他偷偷修过的眉毛边上也长出了一些杂毛。
还好他不会长胡子!
这一天天风餐露宿得,若他是个寻常的郎君,怕是早就和其他差役们一样,变得胡子拉杂,不修边幅了。
蔺南星危机感极强,毕竟沐九如生得这般貌美,他本就已不太配得上少爷了,若是再变丑些,那就真成了癞。□□吃天鹅肉,猪八戒肖想嫦娥!
故而这些日子,他即便荒山野岭地连日跋涉,也在竭尽全力地在保养自己的皮囊。
但凡遇到有水的地方,他就擦身沐浴不说,每次收拾好了自己,还会抹上霜膏,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放过。
脸上更是会仔仔细细地涂个好几遍,每一遍都按摩到霜体全都吸收殆尽,才算勉强作罢。
虽然收效胜微,总也聊胜于无。
有好些次,他还因为梳洗耗时太长,让那些差役们撞见了。
那几人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却偷偷地嘲笑他不阴不阳,涂脂抹粉。
蔺南星耳聪目明,就算他们声音压得很低,也听得清清楚楚。
但小郎君懒得同别人计较这种小事。
什么不阴不阳……那些人哪像他,家里有个十全十美,世无其二的夫郎,他就是再怎么打扮掇拾也不为过。
别说是天天沐浴抹粉,要不是沐九如不允许,就是放血美白,他也不眨一下眼的。
这些人懂什么,他们什么都不懂。
也什么都没有。
蔺南星哂笑一声,心里的优越感越发膨胀。
他眼一闭,不再看水里那个糟心的倒影,端起茶碗,慢慢悠悠地将凉茶饮下。
这脸,等回京以后再找御医开些美白养颜的药粉,想办法重新将养着吧。
总不能太碍着少爷的眼,也不能太丢少爷的脸。
蔺南星收起思绪,从茶棚墙上的简易木窗向外望去,这个角度大致可以观察到囚犯还有差役们的动静,以及关道上络绎不绝,步履蹒跚向着京城走去的老百姓。
这些平民百姓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还有些病病殃殃,脸上手上全是大块焦黑脓疮,边走边痛苦地急喘,仿佛马上就要一命归西似得。
——都是逃荒来京的难民。
去年举国的冬天都格外酷寒,南方开春的时间因此延后,北方更是整个冬季都大雪连天,在数州造成了严重的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