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栽进雪窝里,不见猫影,只扑腾出一阵阵雪雾。
橘子“喵”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睁眼,却忽然有点恍惚。
天地在立夏,贞仪也在立夏生。
同窗之间相互邀请结伴,贞仪一整个年节直到十五上元节都在和好友们疯玩,这是在金陵从未有过的。而过了十五,便要收心准备上课了。
年节很快到了。
王者辅哎哟一声,蹚进雪里,一手一个,将一人一猫从雪里薅了出来。
贞仪年前做女红时,给橘子做了一件小袄四只棉鞋,针脚走线不太严整,但橘子很喜欢,一整套全是碎花料子,暖和又喜庆。
冰天雪地里炸起炮竹声,孩童们穿着厚实到笨重的棉衣棉帽,提着纸糊灯笼,追逐嬉戏,唱着童谣。
王锡琛也准备回金陵了,他多年屡试不中,今年本已淡了心思,此时却又重燃斗志——试想一下,若是叔侄二人一同中举,那又将是何等佳话荣光?
这时,有人跑过来喊:“小将军,你家中有下人来催了!”
这一年来,董老太太将人情往来经营得很好。方圆七八十里内,提起王家人,没有不称赞的。
屋外还在下雪,贞仪窝在暖炕上读书,偶尔被暖意熏得犯困,半睡半醒间,听着橘子呼噜噜的声音,还有大父大母和父亲以及卓妈妈的说话声,梦中便也是安宁的。
“德卿!”陈凝田大喊一声,大家赶忙都敛起疯玩笑意,跑着围上来。
贞仪遇到了好些私塾里的同窗,那些满人小姑娘个个开朗外放,拉着拖着贞仪在冰上滑行,陈凝田“救”出贞仪,一群女孩子们嬉闹奔跑追逐。
看着已经十二岁的女儿,王锡琛心中也生出两分暖意与不舍,点头道了“好”,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这才又向父母亲深深施礼,拜别而去。
贞仪应下父亲的话,也再三托了父亲回到金陵见到阿娘后,得闲时记得写一封信来吉林,写一封长长的信,多多说一说阿娘的近况,还有赵妈妈和春儿的,以及大姐姐的。
春夏交替时的微风正好,贞仪和橘子说着话,一路回到家中,推开虚掩着的院门,却见家中空无一人。
贞仪下学回来,听闻此事,也很为二哥哥高兴。
桃儿将贞仪送去私塾后,便陪着老太太过去了。贞仪边跑边回头看,一个没留神,被一道迎面疾奔而来、同样只顾着往回看的身影生生撞飞了出去。
“往年倒是处处体面,又有何用。”王锡琛做下了决定:“如若能够中举,便比什么排场都体面了。”
还有人在冰上拿着小鞭打陀罗,呼呼转动着的陀罗吸引了橘子的注意,橘子转着圈儿跟着那陀罗盯着瞧。
桃儿晨早便与贞仪说过,午时或赶不上去接贞仪,让贞仪可以在陈家多留一个时辰等她去接。
除去了厚重的棉衣,换上了轻盈裙衫,贞仪看起来好像突然长大了许多。
出了二月,金陵传来家书,送来了一个好消息。
贞仪也有一只很漂亮的灯笼,虽不比在金陵那些绚烂多彩的花灯来得精致,却是王者辅亲手糊的,细竹条扎出圆滚滚的轮廓,又在上头描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大肥猫——橘子并不觉得那是它,它又没有那么胖。
卓妈妈不禁笑了,她也看不太懂,摆手对季五说:“没什么的,忙去罢!”
被一群女孩子拿责怪的眼神盯着,那少年感到局促丢人,一脚踢向跟上来的另一名胖少年:“让你追!害小爷我撞到人了!”
季五点点头,爱惜地将新鞋抱在怀里,走了几步,又回头感激地向卓妈妈点头。
王锡琛本想带女儿一同回金陵,但老两口没开这个口,而他如今一走,若只留两个老人在此处却也太过凄清……也罢,暂且等他考完秋闱,再作之后计议。
小窗大开着,飘来花草清香,橘子眼中的女孩和窗外的景色一样清新蓬勃。
贞仪的头很好,黑亮稠密,一半梳上去挽作双髻,一半留下分作两股结成了两条辫子,拿红绳系着,垂在肩头。细碎额之下可见额头饱满光洁,大眼睛乌亮澄明,笑时露出两颗虎牙与梨涡,整个人灵气又明亮。
待雪停,外头被蹚出了路来,贞仪抱着橘子出去看雾凇,一人一猫都瞪大眼睛,无比惊叹。
有孩子拿小石头和玉米棒芯子砸在冰面上,比谁扔出去的东西滑得更远,石头摩擦着冰面出清脆嗡鸣回音,叫好声大笑声此起彼伏。
贞仪未曾受伤,便也没多作探问,很快便遗忘了此事。
一次,贞仪临睡前朦胧呓语:“若是阿娘也能来吉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