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青看着她,带了些哀伤。自她幼时初见小姐,她过得就像个苦行僧,五更天要晨起学习诗词歌赋,午时匆忙进午膳不过是为了空余些时间研习琴艺,她喜欢琴,从心里喜欢,所有闲余时间都奉献给了它。午后便要收心了,尽数埋顾于四书五经,晚上教授琴棋书画的学正来得早,故而晚饭从来只是囫囵几口,以便能早些在书房乖乖等着。
日子就这么过了,修行也没这般苦的,她却这样生生捱了十余年。往后虽不用日日如此,却仍少不了要学些瓶花女红什么的,不时还需得走宴赴会,面见各种婆婆妈妈——这并不比苦巴巴的日子好多少。
清心寡欲的前半生,除了抚琴,灯青还是第一次见她对一个人有这样的热忱。
这是好事情。
灯青悄悄握了握夏之秋的手,给她鼓劲:“小姐,灯青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鸿雁楼,圣都久负盛名的酒楼,是达官显贵们除了悲台之外,最乐衷于去的地方。
楚藏和周子音就是在这里撞了面。
周子音乃当朝贾太师唯一的外甥,贾太师没有子嗣,对他尤为疼爱,所以他年纪轻轻便荣登大理寺正之位,主司刑狱审理。贾太师向来看不起这个及冠有余的国师,连带这个同气连枝的亲外甥也对他嗤之以鼻。
楚藏立于周子音面前,颔首一礼道:“周寺正。”
周子音冷哼一声,表示听到了。
楚藏并不恼,仍是淡淡笑着:“周寺正英年才俊,雷厉风行,审理狱案多年而未有失手,实乃我朝之幸。”
周子音不吃这一套,嗤笑道:“有话就直说,别学那些只会摇尾巴的狗,讨剩菜剩饭之前先舔人。”
楚藏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笑了一声,道:“楚某有一故人,实在命运多舛,早年曾任雍州县丞,一路多有擢升,这几年却仕途不顺,一贬再贬。近日里又犯了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周寺正也知道,我入朝堂不过短短数载,难得有一个故人,实在是不忍看他受牢狱之灾,今日便豁出脸面,想向寺正求求情,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大人放心,我定不忘此次恩德,日后若有能伸得上手的地方,必当尽心尽力。”
周子音在脑海里摸索了一轮,似乎有些印象:“潘季承?”
“正是。”楚藏谦恭应道。
呵——周子音心里冷笑一声,这哪里是什么偶遇,分明是一石二鸟的蓄意谋划。潘季承不过一个小小的门下省录事,犯得也不过是贪墨百两银子的小事,是去是留没有人会故意追究。若是应了,便是送他一个人情,暗有修好之意;若是不应,便是给那叩问之人一个闭门羹,老死不相往来。
以解救故人之名,顺便试探底细。
周子音自是不屑与他为伍,面色阴戾道:“国师的话我听到了,至于放不放人,我可没这样大的本领,不过,倒是能代您好好照顾照顾他……”
此话一出,是个人便知道后果如何,楚藏脸上显见愠怒:“你不要欺人太甚!”
周子音毫不退让,倨傲地笑着,声音穿墙透骨:“国师啊国师,嘴上留点分寸,我可知道你的秘密……”
楚藏肃立地看着他。
周子音把玩着随身佩戴的一把白玉玲珑银丝匕首,那刃极冷极锋利,哪怕是主人,也训不服它的利口,倏地一下,滚落一滴刺目的血珠。
“我看到白道去那里了,忘川谷,是吧……”
三个字,如有千钧重,声声入耳,声声叩击肺腑。楚藏目色陡然一凛,褪去三分血色。
这神情,正中周子音下怀,他狞笑道:“呵,好地方!断命谋财,价高者得。楚藏,我不管你的筹码是多少,量你是奴颜屈膝还是散尽家财,这一次,你决计是斗不过我的。我奉劝你,还是滚回去,好好去过你为数不过的时日吧!”
楚藏立在原地,唇瓣翕动,却没有说话。
周子音阴森森地笑着,楚藏这神色,真不算白费了他给忘川谷开出那般诱人的条件。
“好自为之。”他眼神沉下来,招手唤了身旁六个手下跟上,出了鸿雁楼。
人走后,楚藏肃戾看着身后的白道,压抑着声:“你是何时叫他看到的?”
白道神色空洞,茫然无措:“公子,我,我不记得了……”
“下次别再这么冒冒失失的……”话罢,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蹙着眉,“罢了。”
说着,拂袖出了门。
谁知刚刚走下门阶,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自知冲撞了人,还是个男子,面色立即泛了红,一个劲地同他道着歉。
索性这少年力道不大,不过是见着人来没注意,楚藏也没想寻他的麻烦,正欲作罢,一抬眼,却是位熟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