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好半晌,喃喃道:「朕还真好奇,妳娘是怎样的女子。」
「她的容貌、性情,简直与长姐如出一辙。」也只有这般人物,方能令人念念不忘吧。祝玥暖不自觉看向他,陛下肯定也是惦着长姐的……「我娘出身农家姑娘,」她重振精神,带着笑轻声说:「她与我爹是偶然相识,爹那会可厉害了,为求周越国君赐婚,硬是立下不少战功。」
她说得眉飞色舞,无限神往,元望舒只是微笑瞧她。
祝玥暖却轻叹口气,「虽是得偿所愿,可爹如今年纪大了,每逢季节更替,总是这疼那痛,许是当时落下了病根……」她说到此处,因着爹爹对娘亲的情意,又想起今早划过心头的愧意,鼓足勇气,仍决定再次提出来:「陛下,关于早上和你提的事,臣妾总是觉得,佔着这后位心中不安。但既是联姻,也无法说让位就让位。」
元望舒一语不发看着她。
「若是能用其他方式,让你找到喜欢的姑娘……」不行,她说不下去了,胸口像压着块大石,沉甸甸透不过气。她今日当真奇怪得紧。
「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元望舒淡声回应,他靠着背,随手一划,「不是…佳丽们站成一排,凭直觉印象,就能准确下判断。」他对祝玥暖浅浅一笑,「好比,朕对妳的第一印象,就大错特错。」他歛下目光,若有所思地说:「有时花了很长时间,也未必能真正识清一个人。」
他说这句话时,彷彿陷入一个极深的回忆。
看小姑娘一声不吭瞧着自己,他轻歎道:「朕已经耽误了妳,岂能再耽误其他人?」他说着,忽然想起甚么,沉吟地问她:「妳是因昨日把脉之事胡思乱想?」
「部份是。」她小声回答,手指头轻轻绕着发梢,总觉得心虚内疚,除此之外还有些难以排遣的、莫名其妙的失落。
他慵懒一笑,温和地说:「朕还年轻,再过个三年五载也不见得有人催。即便有闪失,朝中许多能臣也有生养,只要大燕好,朕不担心江山旁落。妳安心住下,不必介怀。」
看她轻轻点头,眉心舒展了些,元望舒忽地一笑,倾身问她:「大燕好玩么?」
「挺好玩的。」祝玥暖笑靥如花,喜悦溢于言表。
「因为曲慕涛?」
祝玥暖一愣,想起在大燕认识的新朋友们,随即欢快回应:「不只曲大人,昨儿的申太医我也是认识的,他真像我爹。」她不自觉也靠他近了些,「陛下这皇城真像座宝山,藏着许多有趣和善的人。」她不好意思笑笑,续道:「初来这里时,我和玉想已经把勤政殿以外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元望舒微笑看着她,忽然敲敲床榻,低声道:「勤政殿。」
可不是么?祝玥暖这才会意,与他相视而笑。
元望舒夜半醒转,往祝玥暖瞥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慌得倾身挡下她。
这丫头先前睡相没这么差的,如今都快翻下床了?正迟疑要不要叫醒她,祝玥暖倒是因他长发垂落自个颊畔,给挠得悠悠醒转。此刻他也不好抽手,又怕她见此情形误会,一时尴尬。
「陛下?」她睡眼惺忪瞧着他。
「妳千万别误会,是看妳快摔下榻,才拦妳一把。」这丫头怕是不信的……
祝玥暖转身一瞧,有些惊讶,「幸亏有陛下,这榻挺高的。」又摀着嘴打个呵欠,迷蒙道:「那我能往里些么?」
这反应大出他意料。
元望舒略退开,确认她不致摔下去才收手,见她翻个身又随即沉睡,竟不知是这回或上回,她的态度更荒谬些。
* * *
祝玥暖从未想过,自个和元望舒竟能这般融洽。
稍早在勤政殿外厅,俩人共享一案桌,他批奏折她修图,各忙各的互不打扰;入夜梳洗后,现下又在榻上各自看书,这不说还以为打小一道长大的……她拉回心神,翻开书看了几页,忽然笑出来,慌忙忍住,缓了会接着读下去,却愈看愈乐,终于受不了,捧着书笑岔了气。
「妳乐甚么?」元望舒心下奇怪,伸手一翻,看她拿的是论语,更加不解。论语读来这么乐的?
祝玥暖边笑边道:「陛下,我还是换一本吧,这本内容太复杂了……」她说着埋首于膝,笑得浑身发颤。这再看只怕要笑出人命,对陛下也不好意思。
元望舒忽地意会她笑些甚么,一把拿过书,快速翻了翻,不大自在道:「这批注都是小时不懂事,胡乱写着玩的。」
祝玥暖取笑道:「我瞧写得挺过火,也不怕孔夫子地下有知,让你给气活了。」
「朕一会扔了它。」他说着,欲将书往自己另一边放。
「扔不得!」祝玥暖着急叫起来,竟探身越过他将书又拿回来,正色道:「这很有意思,是你成长的轨迹,将来七老八十再看,可以和儿时的自个重逢呢。」
她说着随手翻阅,讚道:「陛下的字很好看,小小年纪已写得出色。」若非"珵琰阁"三字不怀好意、刺眼扎心,那牌匾的字迹她也喜欢极了。
忽听她夸自己,元望舒更不自在,从她手中轻轻抽走书册,「朕不扔,妳也别看了。」他走回书架,将书随手归位,沉默一会,问道:「会下棋么?」
「会呀。」祝玥暖精神一振,太久没人陪她玩了。
半个多时辰后,小姑娘满脸不可置信,直勾勾盯着棋盘,眼角直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