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菩萨——”
……
佛菩萨在木头石头里,佛菩萨听不见。不过没关系,如今这位死而复生的六皇女就是全寺上下的佛菩萨。
从宫中带出的女使们猫儿似的在车边走来走去,将车中熏香的靠枕换了新的,取出冰桶里备下的瓜果——哎哎哎,少给小殿下吃那个!寺里不是说了小殿下身弱!猛地吃了生冷的又病了可怎么好!
最年长的那位女使之首留在车前,看顾着这位失而复得的六殿下,随时准备听她的吩咐,也随时准备安抚她因为猝然出行生出的不安。
车里铺着缇色花纹的软毯,一张漆盘摆在一侧,上面陈设着几样精巧的点心瓜果,六皇女封赤练倚靠在另一边的软垫上,歪头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人群。
她十五岁多,马上就要十六,可或许是先天不足,山寺生活清苦,她看着比同龄的贵女年纪小些。
如今她已经换下了在寺中生活的衣服,穿一条榴红绞花裙,上身鸾鸟衔宝珠的罗衫,衬着那张肤色洁白,有些怯弱柔软神色的面容,也算可怜可爱。
这位姓于的女使之首抬起头,只能看到封赤练被挽起来的头发,一串小指腹大的珍珠从发髻上垂下来,好像是一串叮叮当当的泪珠子,碰在一起就发出柔和的声响。
她看着那单薄的肩膀,肤色苍白的脖颈,还稍稍有些泛黄的头发,不知怎么就心软下来。
一位皇女是轮不到女使来心疼的,可眼前这孩子不一样……她多么小呀,这些年在山寺里关着,活得还不如一般殷实人家的孩子,如今还要到京中去……
这样的念头像是一簇被风吹起来的火,晃一晃,赶快熄灭。于女使暗暗啐了自己一口,什么东西!当差的心痛起主子来了,那是她配心痛的吗?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混到如今这个位置,她最晓得宫中行走是要知晓分寸,过分的野心和不合适的同情都是割喉烧五脏的毒,一不留神就要人性命。
这么忖度着,思绪却被一阵子低低的抽泣打断了。
她诧异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六皇女封赤练。抽泣声正是从她那里来的,可那女孩脊背抖也不抖一下,却不似在哭。目光落过去的瞬间,这哭声就更清晰了些,隐隐能听到细细的呢喃。
【我不想走,我不想去京城,她们都好吓人。】
声音有些含糊,不像是眼前人发出,倒像是从一口深井、一隙渊薮里传出。于女使前趋两步,靠近封赤练,还没来得及轻轻唤一声殿下,呢喃的内容又改了。
【他们都说我出了山寺无所依靠,肯定活不久,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得,也不知道怎么做皇女,谁来帮帮我就好了。】
这声音宛然是个少女的嗓音,不是眼前的六皇女殿下还是谁?于女使小心地叫了一声殿下,她立刻转过身来。
那张脸上没有泪痕,表情也还算是镇定,但声音却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这位嬢嬢就是京中派来照顾我的人吗?看着好亲切,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六皇女的嘴唇动也不动,声音却没停下。好似有一只小锤轻轻敲了于女使的头顶一下,她悚然一惊。
难不成这声音不是眼前的殿下口中所说,而是她心中所想?她这么想着,果然下一刻封赤练就开口:“不知这位嬢嬢怎么称呼?”
于女使立刻低下头口称不敢:“小人于姓,如今就是殿下的随行女使,殿下有何吩咐尽可命小人去做。”
分毫不差!她心中想的立刻就说出来了,那声音真是这小殿下的心声!
【于女使,她看着好温和,应该是个好人吧?不知道之后能不能依靠她呢。】
女使的眉头一跳,略略抬头在不失礼数的范围内对封赤练露出一个微笑来。“果真是个孩子!”她想,“骤然从山寺中出来,想找个依凭也是应当的。”
虽然他们这群侍奉的人插手主子的事情太多就容易惹祸,但这孩子以后怎样尚未可知,说不定她真平平安安回京荣登大宝呢?到时能做幼帝的亲信,也是条贵不可言的路啊。就算不说这个,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