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痧,是民间对风寒中暑之类急性毛病的常用办法,刮痧的人在患者胸前背后部位刮得通红紫乌,被刮的人往往痛苦难当。向望发最是怕痛,说那样比死还要难受,让第一想想别的办法。许第一很为难,这大山野岭的地方没个人家,他又怕痛不肯刮痧,实在没有好办法。忽然,想起前面不远处有个贺仙庙可以歇息,贺仙庙旁有一口贺仙泉,许多路上发痧的人喝了便很快好转,叫他忍耐坚持去喝仙泉。
“哎哟,我实在走不动了。”向望发哼哼唧唧坐在地上,央求第一去给他弄点水来。
许第一没法,见前面路边有一棵大树,便搀扶向望发先到树荫下歇息。刚到树荫下,却看到早有一位白须老人驻足树下。老人看着两人微笑,说贺仙泉治痧灵验,却要亲自去喝了才行,否则便不见效。向望发呻吟说,他就是爬也爬不到了。老人两眼烁亮打量他几眼,微微一笑说:“相逢便是有缘。恰好我略知穴位按摩治痧,并不要刮得疼痛难忍,不妨给这位小兄弟试试。”
许第一听了大喜,向望发也将信将疑不再呻吟。老人便在他人中穴按了几下,再抓过他的手,在虎口合谷和肘弯曲池几处穴道用力掐掐,然后在他腿上的足三里紧紧掐几下。向望发疼得不住扭嘴,连说:“谢谢大爷,肚子不痛了。”
老人看着向望发,意味深长地说:“后生,不用谢。老汉看来,百病都是邪气所致;只要脏腑没有中邪,外来邪气都好对付。”然后看着许第一说:“你这后生心眼好,看来还不懂得医道。你还要注意,小心同伴的毛病会复发呀。”
许第一连连点头,搀着惊愕的向望发,随同老人走到贺仙庙。只见庙里端坐着一尊贺仙塑像,旁边是一道清冽的泉水,向望发抢过杓子,贪婪地喝着泉水。老人问他感觉是不是好些了,他连忙说好多了,真是仙水!许第一则凝视着贺仙塑像,请教贺仙的来历。
老人捋着长长的白胡子说:这段路坎坷崎岖,都是尖利的碎石,出门人常常在这里划破脚耽误路程。那贺仙原本是个穷人,便到这里结草为庐,一边开辟道路,还一边编织草鞋施舍过路的穷人,方圆都叫他贺善人。后来他年老仙去,肉身被蚂蚁衔土安葬,结庐的地方冒出一眼泉水,过路人喝了能治百病,便尊称他为贺仙人,把这泉水叫做贺仙泉。接着,问两人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
“晚辈从高沙来,要到半江去。”许第一如实相告。
“高沙是个好地方,出好人。”老人两眼发亮,夸奖高沙铺的许盛山是个大善人,在灌塘老家办了义学,这贺仙庙也是他捐助修建起来的,“二位从高沙来,想必认识许盛山?”
许第一恭谨地说:“刚才发痧的,正是许老爷的女婿,我是老爷同族晚辈。老爷爷是本地人,请教半江杨高家怎么走?”
老人打量一下向望发,又仔细打量许第一,微笑着说:“哦,你们找杨高,想必是找他要账来了。巧得很,我刚才还见过他。你们坐船从右边进去,到了岸一问便知。”
许第一感谢老人指点,请问他住在什么地方,办完事再来登门致谢。老人呵呵一笑说:“后生不必多礼。有道是‘一片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若是有缘,你我还能相见。”说罢飘然而去。
向望发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愠怒地说:“这个老东西神神道道的,何不带我们去。”许第一若有所思,说什么都得靠自己,能够指点便足够感谢了,岂能埋怨别人?便按照老人指引的方向,前去找杨高收账。
直到傍晚,暮色苍茫,在一片汪汪的犬吠中,两人才从半江村走出。许第一舒了一口气:“杨高这人真难缠。还好,这笔烂账总算收到了。”向望发抱怨他说:“也亏了你能低三下四,反倒像我们向他讨钱似的。要是我,宁愿不要这笔账!”
许第一嘿嘿傻笑,也不和他争执,不多时便走到河边渡口。迷茫暮色之中,只见一条小船泊在渡口,艄公头上的草帽戴得很低遮住眉眼,手持竹篙站在船头。两人跳上船,向望发就催促艄公快快开船,这就要赶回高沙去。
“二位,天黑不便行船。”艄公的声音苍老嘶哑,“若不嫌弃,就到我家过夜,明天一早再送你们回去如何?”
许第一觉得艄公的话不无道理,向望发却心急火燎要连夜赶回去,把嘴巴附在他耳朵上嘀咕:“清酒红人面,財帛动人心。我们带了这么多钱在身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许第一怦然心动,夜色中看不清艄公的面孔,只得说家里不放心,还是连夜回去好。艄公不便多说,在船尾专心划桨。
许第一坐在船头,耳听船桨划破水面发出欸乃之声,小船沿着河面曲折前行,迤逦进入了一片峡谷。抬头一望,果然两岸大山高不见顶,一线狭窄的天空中,闪烁的星星在诡秘地眨眼,阵阵凉风扑面,透出刺骨的寒意。他心里一动,喃喃地说:“初一见光,初二见月,初三初四娥眉月,怎么还没见月亮?”
艄公摇着桨搭话说:“今天是初三,按理有月光。可乌云太重,难得见光哪。”
向望发突然问;“船家,这里河水很深吧?”
船家说:“这里连接洞口塘,听老古辈说,水性再好的人也没能探到过底。你们要是不通水性,最好坐进船舱里去。”
许第一说,自己是一只旱鸭子,爬树还行,万一落到水里就成了秤砣。于是,招呼向望发,还是坐进船舱里去。
“好,船舱好。”向望发声音里透出惊慌,刚刚直起身,忽然大叫一声;“不得了!我眼前发黑!天在旋,地在转啦!”
许第一大吃一惊,慌忙起身跨过去。就在这时,向望发身子剧烈地一晃,一头撞在他身上。许第一两手在空中抓捞,早已“扑通”落水,溅起一片水花,紧接着在水里扑腾。
“船家!”向望发吃了这一惊,眼前不黑,头也不晕了,大声惊叫起来,“有人落水了,快、快救人!”
“别慌!”船家镇定地抓过长竹篙,迅速递给他,“你看清了,伸过竹篙让他抓住,我调过船头,就会没事了。”
向望发一言不发,两眼瞪得圆溜溜的,紧紧抓住竹篙举过头顶,瞄准在水里挣扎的许第一,嘴里发出狞笑,狠狠地扎下去。就在这时,船身猛烈地晃动,向望发手里的竹篙扎空了,自己差点栽在河里。原来,艄公奋力扳过了船头,一个箭步抢上来,夺过向望发手里的竹篙,准确地伸到许第一身边,大喝一声说:“抓住竹篙!不要慌!”
说话之间,许第一果然抓住了竹篙。顷刻间,许第一被拉上船,艄公这才回过头斥责向望发:“你这人是怎么搞的?竹篙扎下去,还能救得了他吗?”
“对不起!都怪我救人心切,忙手忙脚不会办事。”向望发劈了自己一个耳光,“船家,多亏了你救我兄弟一命!万一有个长短,我真不知道回去怎样向爹交待。”许第一忙说:“不怪你,怪我自己不小心。”
船家让他们坐进船舱,疑惑地说;“你俩结伴而行,到底彼此什么关系?”
许第一喘着气说:“向姑爷是老爷女婿,我是糖号作坊帮工的同族晚辈。老爷爷,您的救命大恩,晚辈永世不忘,请您告知尊姓大名,容我日后报答。”
“施恩不图报,后生不必多礼。要说报答的话,我曾受过许盛山的大恩,也至今没有报答呢。”
艄公呵呵大笑,随手摘下头顶草帽。两人一看,居然是白天那位治痧的白胡子老人,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