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霞天幽怨地说,这些天一直在想着爹老了该怎么办,可就是想不出好法子来自立。向望发的口里发出牙齿格格的尖利声,眼里的怒火变成狠毒的凶光:“我倒想出了一个绝办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手掌一晃,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你……”许霞天浑身打个哆嗦,紧紧盯着男人,“望发,我想不到,万万想不到,你竟然为了自己的欲望不能实现,就产生这样伤天害理的念头。我明白了,总算明白了,爹为什么不愿把家业传给你的一片苦衷。你太过份了,也太让我伤心了。”
向望发一见她眼里又流出泪水,慌忙一把搂住她说:“霞天,看你急的!我不是见你难过,跟你开一个玩笑吗?其实,你也知道我胆子小,杀鸡都两手哆嗦,千万别当真!”
许霞天见他跪在面前对天发誓,也相信他是开玩笑,怜爱地说:“我信你。望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会对别人说,连爹都不会。只要你干好了,爹会回心转意的。”
第二天早饭后,向望发四望无人,一溜烟钻进斜对面南货店。一进门,看见小玉在为顾客包扎东西,陪笑问“富安哥在吗?”小玉不冷不热说在后院劈柴,只得走进后院去。
富安光着膀子,身边已劈好了一大堆。举起斧头正要下劈,一眼看到向望发,明白他准是有重要事情,便放下斧头,一边抹汗一边拉过一张竹椅,不经意地招呼说:“向姑爷,你跟着岳父去了武冈县城,可是让你接管生意了?”
向望发四下望望,看见没人,才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明知老东西是只老狐狸,就不要取笑我了。富安哥,我特意来跟你商量,除掉许第一!”
富安轻轻一笑,说生意上的事好商量,你们骨肉相残的事来找我,可不敢开玩笑。说着要夺他屁股下面的竹椅推他出去。向望发夺回竹椅,急急地说:“富安哥,我都快急疯了,哪还有心思跟你开玩笑?”接着,把亲身经历一五一十说出来,老东西像交待后事一样把许第一介绍给客户,根本没有把他当一回事,往后哪还有自己的活路?
富安不动声色听着,两眼眯得细细地说:“你真的下决心啦?我提醒你一句,人命关天,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可是不相干的局外人,你自己掂量清楚了?”
“想清楚了!”向望发两眼发出锐利的光芒,“老东西交待,让我从明天起跟许第一出外收账,都是洪江、安江和黔阳那些地方。沿途崇山峻岭,到处是悬崖峭壁,趁他没防备,下手的机会太多了,可不能错过天赐良机!”
“聪明!”富安两眼睁得亮亮的,“算我没看错你!”
向望发兴奋地搓搓手,热切地说:“富安哥,只是我这个人胆子小,把握不大,你……”
富安并不搭话,手提斧头走到刚才没有劈开的一段木头前,猛力一挥,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段木头应声劈成两半。他然后笑嘻嘻走过来说:“你看看,这木头够硬的了,还是敌不过斧头。”见他眼里露出会意的喜色,便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放心去吧,只要择好日子通气,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谁让你是我未来的妹夫呢?”
向望发喜出望外,双手紧紧抓住富安的手,大声说:“大哥,就这样定了!”
这天傍晚,许盛山正在用手不住捶打自己的腰背,向望发匆匆从外面走回来,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说:“爹,今天我跟第一到山门结账,该收的款子都收回来了。”
许盛山还是捶打腰背,随口说那些地方富庶,历年的账都好收。向望发一场辛苦没能讨好,心里几份不悦,便改口说这几天跟着第一跑了几天,也长了不少见识,明白了吃苦耐劳的重要。然后问明天的事情怎样安排。
“你能明白就好。”许盛山舒舒腰,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明天的事情,你去问第一如何安排吧。”话一出口,感觉到自己说得不妥,又耐心解释说:“望发,你从小在糖号里没有出出过门,可第一自己糊口几年了,出门的经验比你多,账目也清楚,不妨让他多出一点力。你跟他一起,能学到许多东西的。”
向望发连连答应转身退出,到作坊问过许第一,便闪出门直奔南货店,故意大声发问:“老板,来两包槟榔!要新鲜的!”
富安正在煤油灯下摆弄,也大声回答向望发,将槟榔递过去。向望发一边数钱,一边压低嗓门:明天到江口去收账,大约巳时经过双壁崖。说完便匆匆离去。
第二天清早,晨雾正浓,许第一老早起床,正要去叫姑爷,却发现向望发已经坐在天井的石凳上,顿时又惊又喜地说:“姑爷,你起得比我还早啊!”
“重任在身,我敢贪睡吗?”向望发自负地大声说,尽力让屋里的岳父能够听见,然后将包袱扛上肩,“今天要跑几个地方,抓紧走吧!”
两人刚刚走了几步,只听得“吱呀”一声门响,管家仇兵探出半截身子向他招呼:“第一,你让姑爷先走几步,我还有点事要给你交待一下。”
向望发怔了一怔,见仇兵没叫他,也不愿理睬,只问第一先去哪里。许第一不假思索,便说照昨晚商量好的路线,然后疑惑着走进仇兵住的账房。
向望发走在风景如画的山野小路上,脸上不时浮出险恶的阴笑。半晌工夫,他回过头来,发现许第一正快步追来,干脆拣一块干净的石板坐下等待。
许第一微微喘气,调侃他说:“姑爷,你还没走多远,怕我找不到路不会跟来吗?”
“没、没有啊!”向望发脸上现出紧张的神情,慌忙辩白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当然要等你嘛。”立刻又问他:“刚才仇兵把你叫去,都说了什么?”
许第一笑了笑说:过去都是仇管家亲自出去,担心我们两个年轻人办事毛躁,碰上脾气不好的客户会产生冲突,让我们尽力忍耐克制。再三叮嘱我……
不等他说完,向望发便厌恶地说:“不就是‘和气生财’么?他呀,跟我那岳父一个德行,没完没了的唠叨,我的耳朵早长出老茧了。我就不信,离开他我就办不好事情!”
许第一不便和他争执,一路说些别的彼此开心。不知不觉就来到一处叉路口,右边通往双壁崖,左边通往半江,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两眼紧紧盯着前面的山崖。向望发大步走在前面右边的小路上,见他突然不走,回头问他看什么风景。
“前面山崖边有两个人,好像有刀光闪了一下。”许第一沉着地说。
“不会吧?”向望发吃了一惊,也抬起头来,“噢,准是砍柴的。山里人嘛,出门都带着砍柴的畲刀。”其实,他老早就看到了两个人。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富安和娄小三手提马刀埋伏在双壁崖边,斜射的阳光映照在明晃晃的马刀上格外刺目。
许第一果断地走向左边的路上,笑着说:“走吧,我们到半江去。”
向望发恼怒了:“说得好好的去江口,怎么一下子又说去半江?”
许第一抱歉地对他解释说:出门之前,仇管家叮嘱,半江的杨高欠账已经整整四年了,一直在外面躲着不见面,昨天有人看见他在家。反正江口那边是个老实客户,迟几天再去也无妨,还是趁机堵住杨高,不怕他赖账不给。
向望发垂头丧气,一个劲抱怨他怎么不早说。许第一只得向他道歉,一起走向半江。
走了不久,两人到了凤凰岭下。此时烈日当空,两人在崎岖的山路上挥汗如雨,许第一脚步轻松,可向望发说脚板上打出几个血泡,一跛一瘸的不住呻吟,终于手按肚子蹲了下去。
“第一,我不行了,实在走不动了。哎哟,我的娘,肚子里……有刀在搅一样……”
许第一摸摸他的额头,也顿时惊慌起来:“哎呀!你发痧了!别动,我来给你刮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