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几个人伺候着沐浴更衣,我由着他们擦洗我的身子,我的头发,我嘴角的血痕,还有我满身的伤疤。
沐浴完后,施荑给我送了一套柔软的常服,虽然里里外外叠了三层,但穿在身上却不觉得厚重,反而轻柔舒服。
等我整理妥当,施荑又将我带去了我常去的那个房间,房间内已生了炭火,点上了熏香,还有几株迎寒而生的花。
我坐在桌案后,半靠在绘制了梅花纹的屏风上,屏风靠着墙,倒给了我一点支撑,让我没那么疲惫。
施荑觑着我的神色,柔声问道:“屈公子,今日可要酒菜伶人?”
“烫两壶热酒吧,其他就不必了,任何人来问,都不要说我在这里,让我静静待一夜就走。”
施荑眼中浮起一抹担忧,但很快就掩去了,微笑着告退而去,没过多久,两壶热酒就被送了进来。
我推一壶给孟阳:“你陪我喝吧。”
孟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不行,我负责守护公子安危,不能饮酒。”
我笑道:“那日我们在吴国的船上,你不也喝了?”
孟阳面皮一抽,声音都没方才那么洪亮了:“那时在湖中泡过,需要驱寒,如今孟阳不冷,不用热酒。”
我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无趣,便一个人靠着屏风喝起来。
这时候的酒还没提纯技术,度数不高,慢慢喝怎么也喝不醉,和我正合适。
我想喝酒也不是想什么借酒消愁,而是心里空落落的,有热酒下肚,心里便感觉没那么空,像一个朋友在慢慢安抚我。
如今满郢都都在恨我,怨我,怪我,我虽觉得理所应当,但也忍不住心里发颤,这座城和这个时节一样,都冰冷的可怕。
不知不觉间,外面夜色渐浓,我面前摆放了五六个空酒壶,就在我喊门外小厮继续拿酒后,门被人打开了,走进来的却不是小厮,而是施荑和子玉。
施荑尴尬地道:“屈公子,实在对不住,子……莫汐大夫说若不带他过来,他就派人围住整个乐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你。”
我看着子玉,心就像暂停了一秒,眼下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偏偏他就要凑到我面前。
“唔,你先下去吧,既然莫汐大夫找我,必有要事。”
施荑看了看子玉,神色复杂,最后低着头走了。
孟阳保持了许久的刚毅神情终于变了,他惊讶地问道:“子玉大哥,你不是说过,此生都不会再入乐馆的吗?”
我听了这话,想起子玉小时候便在受过不少罪,忍不住怔怔看向子玉,子玉扫了我一眼,对孟阳道:“孟阳,你先出去,在楼道口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孟阳立刻拱手道:“是,大哥放心。”他站起身踉跄了一下,锤锤膝盖,捂着大腿走了。
子玉转身关上门,又将门上的木锁落下,最后走到我对面的桌案边坐下,看着满桌的酒壶,对我道:“你就打算像这样把剩下的日子过完?”
我听了,忍不住哼道:“子玉,别说的好像我如今的模样有多堕落一样……现在距离仲春只有四个月,我就算像这样过着,也左右不过堕落四个月,等我离开了,变成真正的楚天和,我回到原本属于的生活后,也不会是这般模样了,你若觉得刺眼,就不要看,当我不存在便好。”
子玉听了这话,手上的拳头骤然捏紧,声音也冰冷刺骨:“借兵吴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那些杀人者的罪孽担在自己身上,我们不是无所不知的神灵,并不能知道哪一个抉择是最好的。就算是有错,错了便错了,吸取教训下一次考虑周详,不就行了?”
我沉默片刻,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双眼湿红。
“子玉,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面对伏尸百万也能面不改色,不变初心,可惜,我够不上你那样八风不动的境界,我就是一个俗人,哪怕占了屈云笙的身份,我也只是一个俗人。子玉,你是注定要成大将军的人,就别白费力气劝导我了,我心里的结,这辈子也解不开。”
我看着子玉面沉似水的脸庞,还有灼人的目光,忍不住道:“你这么在意我干什么,你如今有和你志同道合的人在身旁,你与其在意我这个快离开的人,不如去同莫离讲你的雄心壮志。”
子玉的面色变了变,目光也不像方才那般锋利逼人,终于缓和了一些。
果然提起心爱之人,任何人都会变得温顺,连子玉这样的钢筋铁骨也不例外。
我提起手里的酒壶,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随即使劲一扔,“啪”的一声响,酒壶被砸得稀碎。
“子玉,你走吧,你这番话讲错对象了,我也不想见你。”
子玉漠然扫了碎酒壶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到我身上,语气平静,目光深邃:“楚天和,你听着,这番话我只对你讲——我一直相信,真正的天下大和,只有在战争这条路上一统诸侯才能做到,我不知道在我死之前能不能见到,但这既然是我所相信的路,我就会祭奠上我的一切。至于我手上要沾多少血……等我下黄泉,他们可以嗜我血,啖我肉,踩碎我的尸骨过去,让我永困地下。但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在这条道上一直走下去。”
我听着这些话,忍不住目光重新凝聚,深深看向他的双眼,又一次陷入在那双如静夜湖泊的眼睛中。
“子玉……”我正想问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可他却突然站起了身,朝我走来。
他蹲在我面前,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我:“我和莫离没有结亲,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一直口口声声说要走,既然都要走了,那就把欠我的东西还给我,我可不吃这哑巴亏。”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意思,他便突然凑了上来,带着屋外寒气的冰凉瞬间从嘴唇传遍了整个喉咙,我抓紧了手上的衣裳,任凭那股冰寒毫无章法地在我口中横冲直撞,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麻了。
子玉越吻越深,让我难以呼吸,我微微往后倾,他却一把搂住我的脖颈,又朝他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