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一停,在这窄隘房间里,摇曳的一簇焰火也被包裹着情绪的气泡温柔地戳破。
他的声音像从一潭泥沼中被拉了起来,透过最后一瞬即将消逝的地平线,见证一片即将破晓的天空。
仅是他随意弹唱一首歌的功夫,我就断定:他跟音乐才是天生一对。
我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在我们爱情岌岌可危的时候,宋屿川提出解散乐队力求来挽回感情时,作为他的伴侣和风暴中心,我没有及时劝慰,只任由他任性妄为,做出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那天,正好是他们乐队巡演的倒数几站,在后台,宋屿川突然提出,巡演结束后便要退出乐队。
邱振赫听了之后非常生气,因为这无异于是宣布乐队解散。这个平时沉默寡言、几乎没有情绪波澜的人,终于在那一刻爆发了。他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宋屿川的衣领。
邱振赫直指宋屿川被爱冲昏了头脑,妄图用时间和陪伴来圈住那些仅存的一点的爱实在太可笑,像在求生之际,被人斩得几近欲断的缰绳,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会再下毒手将它切段,但在那之前,他却偏偏要紧紧攀住它不放,直到最后一刻,没了气力才摔得粉身碎骨。
“你就这么放弃了吗?就仅仅是跟他吵了一架,?你要毁掉我们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邱振赫神情落寞,不对,那应该是失望,他叹了很长一口气,就那么哀怨地质问宋屿川,“你的理想跟他比起来就那么不重要?”
宋屿川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转身离开。
当然,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并不在现场,也不知其中的内情,这些事都是我从屿川的日记里窥见的。
那时我们正在冷战,但我还是忍不住在他睡着后偷偷看了他的日记。因为跟他吵架的那个晚上我实在是太生气,气到一整晚都故意没理他,而他呢,表面上云淡风轻,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我,回家居然还有闲心写日记。
在他无视我的某一刻,我甚至动过他是不是像爱上我一样爱上了别人的念头。我是抱着怀疑态度才偷翻了他的日记,不是故意不尊重他的隐私。
我回到床上,看着他别扭地背对着我的睡姿,想到他为我做的决定,那时候心中涌起了很深的歉疚。我没想到他可以为了我退出乐队,做到这种程度。
我本想着明天就跟他重归于好,但当我醒来时,宋屿川早已从家跑了出去,开着放在车库里许久未开的凯迪拉克,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住院后给我写过一封信,但我一直没有打开看。我有一种很深的直觉,那封信应该不是情书之类的,很大程度上是封分手信。
因为那信纸既没有他喜欢的香味,又不像是他精心准备的。应该是随便从什么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他平时对于给我的情书都有自己的考究,绝不会这么随便地对待。
那信安然地躺在书房的抽屉柜里,并且我一直抱着他会回来亲自撕碎这封信的念头。哪怕那时候他已经。。。
但我仍不愿面对那个结局。
也就是在他离开家的第…记不清是第几天了,他们乐队进行了最后的演出。我被K拉去看了,K是他读研时期的舍友,是个高高瘦瘦的印度人,对于物理有着几近疯狂的痴迷,所以他经常来找我聊天。他也成了在波士顿,闲暇之余除了宋屿川,我唯二约着单独见面、聊上几句的朋友。
那场演出的氛围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他们没有和歌迷进行任何互动,只是自顾自的演出。邱振赫打鼓时几乎呈发泄式的,仿佛是他情绪释放的出口;白衍的吉他弹奏错误频出,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每一处的错音走音似乎都在提醒他这将是乐队的最后一次演出;宋屿川作为主唱更是跟台下歌迷没有任何眼神接触,只是漠然地盯着正中央,面色严肃;只有Coco淡定依旧,就像早就料到了一般。
Coco是他们乐队的贝斯手,也是队内唯一的女性。许多记者曾采访过她,因为她的身份:摇滚贝斯手、亚裔、女性、双性恋这些标签让她在大众眼中格外特别。
Coco看起来不像刻板印象中的女性,她无所畏惧又疯狂。宋屿川在歌迷眼里愤世嫉俗,而Coco则是他的反义词,她对一切毫不在意。她有着超乎寻常的贝斯技巧,总能创造出独特又令人迷醉的Baseline。
白衍和邱振赫都曾追求过她,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宋屿川曾经开玩笑地说,如果他是异性恋,那么他肯定也会对Coco心生爱慕。
当时,Coco只是冷冷一笑,显得冷静且理智,内心深处或许对这种,看起来是调侃,实则是种居高临下的嘲讽而极度不屑。
在一众男人的饭桌上,她的语气犀利又不容任何人置疑:“你们男人一旦遇到让你们钦佩的女性,就总想着能不能征服她。Yash,拜托,就算你是异性恋,你也没这个能力。我不可能爱上你这么一个为了爱情要死要活,能放弃一切的男人,多么脆弱啊,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就是爱情和男人。”
当时我也在场,宋屿川听了她的话后,脸上毫无恼怒,反而沾沾自喜地看着我,眼中满含柔情:“你不明白,能为爱生为爱死,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后来的事都也都清楚明白。
Coco一语成谶,屿川真的死了。为了在她眼中可笑又脆弱的爱情,死了。
在演最后一首歌时,宋屿川的声音已经无法称之为歌唱,他时而小声吟唱,时而大声哀嚎,情绪波动大到像海浪翻涌,一浪接着一浪。
这场演出几乎是用出了他所有力气,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滴落,他的嘴唇紧贴着话筒,所有情绪都通过歌声释放了出来。
台下的歌迷听众似乎也觉察到了这奇怪的氛围,整个空间都流露着一种疏狂、释放的气息。
演完后,宋屿川忿恚地一扔吉他,震耳欲聋的回授声几乎要刺破听众的耳膜。
我站在台下,他退场的时候,我感觉到跟他的眼神对视了一瞬。我捕捉到他瞳眸中的倔强和决绝,他头也不回地走下台去。
乐队没有谢幕,没有安可,其他成员也垂着头,神情黯然地离开舞台。
一切都结束了,最后一次的演出就这样在一片混乱中结束了。
Liar走到了尽头,我跟他的感情也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