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者搬来椅子,郑远持缓缓坐了下来。
“图罗和亲一事,你们心中可有合适人选?”舜德帝坐直了些,问左右坐着的二人。
李德音站起身:“表妹在各国使团之中素有美名,上回在青州就在图罗使臣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乙石真慕名而来,倘若以身体羸弱为由,只怕图罗人会认为我大祈和亲心意不诚。”
郑远持眸光一沉。这么快就图穷匕见。
李砚卿本来对女儿嫁入皇室就不甚积极,自郑远持得知千秋节宫宴上李德音冒犯女儿之后,便也和夫人站在了统一战线。适逢这一次的太子妃初选,正在郑来仪不告而别远赴槊方的当口,国公府便以四小姐“生来有痼疾,不宜侍奉皇室”为由,未参加擢选。
太子此话,明里暗里直刺国公府欺瞒皇室躲避参选太子妃,又捏造乙石真对自己女儿美名的倾慕,用心歹毒至深。
郑远持正欲开口辩驳,却听李德音口气遗憾的续道:“父皇也知道,其实儿臣对来仪一向倾慕有加,我们二人从小一同长大,彼此了解甚深,实则儿臣也并不在意郑氏身体上有些小毛病,奈何实在无缘便罢了……”
舜德帝听到这里,呵呵笑了两声,看向郑远持:“朕倒是觉得,郑来仪并非有意躲避太子妃擢选,你们二人青梅竹马,有什么误会不能当面说清楚的,不要真等到图罗人挑中了来仪,一切就不好转圜了!是不是,惟宰?”
“陛下……”
舜德帝摆摆手,“此事是朕的错,没有亲自过问,就让皇后铺开那么大的架势,太子妃的位置,既要出身贵重,亦要太子钟意,这两个条件加起来,合格的人物便少之又少!郑来仪她不就是此前缺席了初选么,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朕就——”
“陛下,请容老臣一言!”郑远持匆忙截断了皇帝的话头。
舜德帝被突兀打断,皱眉看向郑远持:“讲。”
郑远持迅速整理思绪,缓声道:“小女自今年暮春从蓁州探亲回京,在路上遇到麒临叛军后,便受了刺激,白日里时常精神恍惚,夜间入睡后也尝尝梦魇惊醒,臣与妻子忧心不已,为了小女这症状寻医问药已有一段时日,却是收效甚微……”
舜德帝的眉头渐渐拧起。
“实不相瞒,月初太子妃擢选之时,小女又突发病症离家出走,直至前阵子方才寻回——身负这样的病症,如何能够坐好东宫女主人的位置?臣辗转反侧,才决定替女儿辞选。”郑远持目光炯炯地看着舜德帝。
“不过是受了惊吓,调理需要些时日,没有那么严重,国公爷何苦忧思过甚,耽误了来仪?”太子语气听上去颇有些不阴不阳。
郑远持垂着头,咬了咬牙:“多谢太子宽慰。夫人也是出于这样的想法,要找一门喜事冲一冲,前些日子为来仪相看了几位郞婿,眼下已经基本定下了。”
“这么快?!”
太子见皇帝皱着眉看向自己,方意识到失态,按捺着语气又问:“是哪一家的公子?”
郑远持被逼到墙角当着皇帝的面欺君,此时已经退无可退,一个谎也是撒,两个谎才能圆,他缓缓抬头,语气镇静:“双方已经交换了庚帖,只是眼下六礼尚未完毕,恕臣暂且无法告知。”
“你——”李德音一滞,却无法再行追问,他点了点头:“好、好……那可真是恭喜国公爷了……”
“既如此,那就算了。和亲人选一事,明日看司礼监理出的名单再议吧。天太晚了,昭儿今日就宿在宫中吧。”
舜德帝实在乏了,摆了摆手,就这么让郑远持离开了皇宫。
马车飞驰在空无一人的甬道上,郑泰坐在前面,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接到老爷时,郑泰见他面色冷肃,只挥了挥手说了声“回府”,而后再无多一个字。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到了国公府门前,马车尚未挺稳,郑远持就匆匆掀帘下车,一边往门里踏,一边喊“夫人!”
李砚卿已经用过晚食,正在佛堂里念经,闻声从内院出来。丈夫迎面过来,一把拉住自己的手,劈头便问:“椒椒呢,睡了么?”
“还没——这是出什么事了?”
“还好你今日没有去……”郑远持放缓脚步,扶着妻子走在临水的回廊上,将方才宫中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
李砚卿听到某处停住了脚步:“太子这是,在逼我们就范么?”
“恐怕是的——为夫没有想到,李德音竟然会用这样的手段,实在无耻!”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眼下如何来得及给椒椒议亲?”
郑远持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冷肃:“来不来得及都要办,否则国公府上下便是欺君之罪。”
廊下挂着一盏羊角风灯,在静夜中无风自动。照着二人脚下晃动的影子,一如难以决断的为人父母心。
李砚卿看着丈夫,面露不忍:“可是,真要让椒椒匆忙嫁人么?”
“先定亲。要快,且需是知根知底的人。”郑远持沉眉,按照李德音方才的表现,眼下太子东宫一定会密切留意着国公府的一举一动,大张旗鼓为椒椒择婿是不可能了。
二人相对沉吟。
“那叔山氏——”
“叔山二郎——”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口,显然想到了一块。
李砚卿皱眉:“我一直没有来得及细问,椒椒和那叔山梧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从这次回来之后,她对叔山梧便三缄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