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帷在马车前翻身下马,上前走到车门边唤了声“母亲”。
车帘掀开,露出李砚卿不舍的脸,身旁的方姨娘手里捏着帕子,眼睛已经肿成核桃。
“母亲,不是都说了不用来送么,小娘……您别哭了……”
李砚卿一手揽着方花实,叹一口气:“我们本想着,远远看你一眼就走,没想打扰你的……你小娘若不来看一眼,估计要好几个晚上睡不着,我也实在牵挂,给你添乱了……”
郑成帷不免鼻酸:“母亲这说的哪里话,儿不是去打仗,很快就能回来的,小娘,您真的不用担心我!”
方花实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儿子的脸:“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添衣加餐不要忘了!”
“儿知道了,时辰快到了,你们快回去吧!”
李砚卿握着方花实的手:“绵韵和椒椒本来也说要来送你,可你们出发实在是太早了,昨晚椒椒又拉着绵韵喝酒,我们出门时两个丫头都还睡得正香……”
郑成帷闻言“噗嗤”笑出了声,方花实一脸的哀戚也淡了几分。
李砚卿伸出手来,掌心是一枚巴掌大的宝蓝色锦囊,“——椒椒给你求了一道护身符,叫你一定要随身带着,灵验得很,能保平安的。”
郑成帷脑中闪过上回分别时那个一跺脚头也不回的身影,笑着接过护身符,不无嫌弃地调侃:“这么扎眼的颜色,这丫头,尽让我出洋相!”
说罢却低头,将锦囊挂在了蹀躞带上,面上是显然的骄傲。
“好了,我们回了,你自己多保重。”
郑成帷点点头,看着马车掉头进了含光门,这才翻身上马。策马回到队伍中,发觉叔山梧似在失神。
“监军,时辰已到,可以出发了。”
马上横刀的人蓦然回神,沉声道:“出发。”
监军号令之下,一双双紧紧拉着的手被迫松开,道路两边哭声渐响,依依不舍的氛围中,大队缓缓开拔。
只有队首一人,孑然走在最前面,似乎这些儿女情长和他毫不相干-
从玉京去往槊方,路程其实并不算长。
只是越往北,地势越是崎岖,出了都城进入京畿地界,大大小小的山脉连绵不绝,行军的难度自然成倍增加。
按照郑成帷的计算,抵达槊方节度所辖范围的节镇靖遥,所需耗路程应在三天以内。然而他还是过于高估了这帮同袍的体力,这支配备精良不到两百人的队伍越过第一座山岭后,已然是哀声连连,只能暂时在洛水边就地休憩。
郑成帷将自己的坐骑牵到水边,任马儿饮饱了水,抬头望向西北方高耸入云的横山山脉,如此山河气势,胸臆中一时澎湃。
“‘自洛水以西,幅员千里,多大山深谷,阻险足以自固’——此等情形以往只是在书上见到,今日可算开眼了……”
“是啊,一山之隔的关内,土地肥沃,水草丰美,难怪自古以来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
郑成帷转头,严子行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一只手按在他肩头,冲他和善地笑了笑。
“等到出了关面朝着茫茫大漠,严司直或更能体会,所谓异族狼子野心,其实也不过生计所迫。”
二人转身,叔山梧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语气沉静。
严子行笑了笑:“听闻监军大人自小生长在边境,此次出关,是否有重归故地的轻松之感?”
叔山梧瞥了一眼水边三三两两坐无正形的禁军士兵们,语气淡淡:“带着如此负累,谈何轻松?”
严子行失笑,挑眉道:“听闻这一百余人都是监军亲自挑选,禁军十万精兵,竟挑不出几个像样的随行么?”
叔山梧看了严子行一眼,没有说话。
郑成帷心中清楚,所谓禁军指挥使,统御北衙六军十万在册精兵,实则大部分被袁振直接把控,倘若认真盘点起来,七八万用于防卫京师擅动不得,加上还有一支神武军常年戍边在外,能够为叔山梧真正调用的,恐怕不足千人。
“不过槊方此行,兵马是否能战倒在其次……”严子行若有所指地说道。
郑成帷下意识转头,看着眼前就地休憩的士兵们。叔山梧此行所挑的随行人选,避开了加入禁军三年以上世袭军户出身,大多都是职阶较低,兵部新募的底层士兵,除了自己以外,几乎没有校尉以上的。
“——就是不知他们这样的体力素质,明日能否按计划抵达靖遥了。”
叔山梧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凛,转头朝着密林的方向看去。郑成帷顺着他的视线,很快便听见隐隐的马蹄声,旋即便有人影从林中现出身形。
这是一支约莫二十来人的骑兵队伍,个个身骑高头大马,唯有领头的身形短小精悍,一身铠甲,竟也是禁军装束。
水边就地休憩的士兵们这时方才一个个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有的人手里还捏着啃了一半的干粮,与对面齐整利落的骑兵队伍形成鲜明对比。
那领队翻身下马,走到叔山梧面前,笑着拱手行礼:“指挥使大人,在下神武军统领鱼乘深,参见大人!”
郑成帷顿时面露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