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突然浇个透心凉的徐停云像被按下暂停键,蓦地停止了尖叫。黑发淋湿纠缠着覆在他脸上,只隐约能看见他惊惶又迷茫的双眼,陆泉冷静地对上。
他呆怔了一会儿,似乎想站起来,可惜右脚使不上力,赤裸的左脚刚踏上湿滑的地板便整个人重重摔倒,清脆的磕碰声让人顿时牙酸。
他狼狈地侧倒到水滩里,宽大的蓝色条纹病服逐渐贴上他瘦削的身体,锁骨横杠着越显得嶙峋,只有嘴唇病态地鲜红着。他胸膛快速起伏,仿佛溺水的人,破碎的气音让陆泉忍不住皱起眉。
看样子,还病得不轻。
一旁的护士似乎松了口气,“两位同学先出去等着吧,还有刘女士,我们先整理一下。”
陆泉看了眼站在一旁泪眼婆娑的中年女人,“好的,麻烦你们了。”
说完,她把水盆放回原位,拉着张芊君出去。两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赶来的医师护士进进出出好一阵,走廊里才又恢复了安宁。
这段时间,两人回想起刚才荒唐的场面,竟越想越好笑。
张芊君捂住嘴巴,悄声道:“刚刚,护士喊他小朋友——”
陆泉也忍笑看她:“没办法,护士养成那种习惯了。”
两人闷闷的偷笑在走廊里隐秘响起。
门再次打开,两人连忙收了笑。
是刘如沁,徐停云的母亲。她眼底有些红印,染着泪意看上去更显憔悴。
说来也奇怪,对方明明是个成年人,陆泉看着她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成语:楚楚可怜。她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美人,深藏忧虑的眼神,纤细的眉毛习惯性下垂,在孱弱的眉间留下深刻的印记。岁月的沉淀在她身上没有累积出坚实的内在,反而显出疲惫空洞的软弱。
陆泉站起来,面带歉意,“刘阿姨,我们是巴德明顿中学的学生,今天来探望徐同学。刚才情况紧急,我那样自作主张,真的非常抱歉。”
刘如沁努力笑起来,浮现苦相,“没事,本来就是我的错。”
陆泉扶着她坐下,温柔地问道:“徐同学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她摇着头,眼泪又泛起,“不是他的错,都是我害的。”
陆泉沉默了一瞬,从张芊君手里捧过花束,“阿姨,您不用自责,你也要好好休息才是。今天买了花,走之前我想去和徐同学道个歉。”
“你在这里陪刘阿姨说说话。”
张芊君立即点点头。
陆泉推门进去,病房已经被整理干净。徐停云也终于闭上眼,整洁而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旁边的柜子上有花瓶,只是瓶颈比较细,她只好把黄百合一枝枝抽出来插进瓶子里。
等她做完这些,把剩下的装饰物扔进垃圾桶,转过身,正对上徐停云空茫张开的双眼。
这才发现,被整理清爽的他,长的和他妈妈特别像。
他的脸很小巧,眼窝深陷有种阴郁的秀美,嘴唇单薄,简直像女孩子一样好看。身型很高,苍白又消瘦得可怕,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厌食症。只有削尖的鼻梁和突出的喉结显出他的男性特征。
虽然陆泉之前也觉得李宿夕精致漂亮,但他的漂亮着根于锋芒必露的性格,而徐停云散发出一股从内而外的脆弱,单薄的胸膛微弱起伏,惹人怜惜同时又似乎会本能激发人的——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突然击中了陆泉,还没来得及辨析,就隐没于记忆深处。让她停下离开的脚步,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这样一个羸弱的人,竟是她获得自由的第一步,多么莫名其妙又多么神奇。
陆泉注视他疲惫空茫的眼神,猜测他还在发完神经的恢复期。
他才闹了一场,现在显然需要休息,他爸徐贤又不在。今天估计也问不出什么。穷极无聊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引得他迟钝地把视线从黄百合转移到她身上,原来他还是有意识的。
“我说话你听得到吗?”
他缓慢地眨着眼睛看她,柔软虚弱地和刚才歇斯底里的样子完全不同。
真有意思。
陆泉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突然起身凑近,引得他眼皮一阵轻微地抖动,注意到他眼神中逐渐凝聚起的神采,她才轻笑出声。长发从肩头滑落,几乎垂到他苍白的脸边,引得他的手指不自觉轻颤。
徐停云嶙峋的喉结滚动几下,似乎嗫嚅着想说些什么。
清丽无双的女孩霸道地占据住他的全部视线,他怔怔地听见她颇为失望的叹息:“徐停云,你真的不是女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