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蓁蓁想说“你是想趁机接近龙跨海吧”,但此法确实要比把人送回野际园妥适,少女本非见死不救的性子,伏玉与她也算有缘,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
中午梁盛时与颜婆、马凝光围桌吃饭,没见蓁蓁的踪影,他毕竟是客,不便迳问。
蕙风居的菜色有荤有素,马凝光全不忌口,确实没有受戒出家的迹象。
这位马师叔只在徒弟面前唯唯诺诺,少女不在,她便十分好聊。
与其说健谈,更像想到什么说什么的随便,有种什么都不上心、活在当下的感觉,连芳龄二十二被男童套出来,女郎也毫不在意。
若在他的来处,马凝光就是大学在学期间出国打工换宿、全球五大洲到处沙发冲浪,最后莫名其妙错失文凭,她也完全没关系的那种人。
学费还是父母给的,家人或她大小姐都没考虑过学贷。
天之骄女。天是天然的天。
吃完饭梁盛时小睡了会儿,起床后特地去柴房探望空石,还没进屋便听见里头哼哼唧唧,探头一瞧,却是蓁蓁在替他换金创药。
“来帮忙,别瞧着。”少女只瞟了他一眼,老实不客气地使唤起他来。
梁盛时替她递棉巾清水,看少女熟练地挤脓清创,敷药包裹,忙活了半天才弄好,忽道:“今晚换药由你来做。”却是对梁盛时说。
梁盛时不以为她是有意推诿,会这样干的人,不会专程来查看空石的伤势,殷勤换药清创,灵光一闪,登时恍然:“她是在教我怎么做。”却听空石道:“小相公,蓁蓁姑娘她人可好了,天门十八脉登堂入室的头一课,医先于武,顺序只在洒扫庭除之后,先学点也是好的。”
少女道:“就算拍我马屁,五两酒钱还是得还喔。”空石忙不迭地讨饶。
她将换下来的药布缠巾堆在木盘上,起身告辞时,梁盛时抢先端起盘子,默不作声地跟在她屁股后头。
蓁蓁领着他一一走过灶房、洗衣房等,处置垃圾,归位工具,直到两手空空,梁盛时还跟着她。
蓁蓁叹了口气。“说吧,你想学什么?”
空石一句话便点醒了他。
“医先于武,只在洒扫庭除后”,讲白了就是当兵的学长学弟制,菜鸟不得反抗老兵。
这些所谓的先修课程,全是学长用来虐你的借口,当过一年十个月义务役士官的梁盛时,深知个中三昧。
否则光是练武都没时间了,哪来的工夫搞这个?
无非就是杀威棍,管你从啥地方来、后台有多硬,先打个百八十棍的,打老实了才好管教。
武登庸二十岁不到就晋升三才五峰之境的超级北关人,大概没想到东海的名门正派这么黑。
他先一步端起木盘出门静候时,空石微一颔首,连眼色都不必使,梁盛时便知自己正确理解了他试图传达的信息。
冲着这份默契,下回白芷上山看他时,梁盛时会让她给空石开张体面的柜票,不只能还了他那五两酒钱,还能延续和巩固道人的忠诚。
有件事他一定得先学起来,不怕师兄折腾,就怕乱教一气,后患无穷。
“我想学经脉穴道。”他诚恳地说:“我从小读书比较慢,五天能学会么?”少女沉吟了好一阵——或许是犹豫——道:“没有五天,掐头去尾就剩三天而已。我记得我花了三天才背起来,我也不喜欢读书。”
她是那种下定决心就不啰唆的类型,俐落转身,径自迈步前行,以伏玉的个子必须小幅跑步才能跟上。
这小短腿怎能走得这般快?
“我们最好赶紧开始,时间有限。”
梁盛时本以为会到书斋之类的地方,但蓁蓁走进的小院更像寝居,她推开门的瞬间,他便明白猜测无误,这股香香的味道果然是女孩子的房间才有,跟她身上那股酸酸甜甜的青涩幽香极似,只是浓缩了起码有三倍之多。
房内的摆饰相较于白芷或翠沅的房间,朴素得不堪闻问。
东洲没有无嘴猫或美乐蒂之类,一看就是女生喜欢的布偶装饰,她们更常用颜色妆点布置:婢女会在一两处使用彩锦,如吊帘或绣枕,身份更高的白芷则更缤纷、色彩更多,妆点的面积范围更大。
但蓁蓁连花都没插上一朵,屏风绣墩等女用家生的配色也很老成,说是老太太的房间也毫无扞格,对着门的那面设有书桌书柜,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经书卷轴,墙上悬着两柄短剑,看不出半点青春期的痕迹。
桌上笔砚尚未收拾,青花瓷的小水缸里贮着浅灰色的洗笔水,黄铜镇纸下压着的吸墨便笺写着几行字,像是随手起的草稿,他瞄到“苏师姊钧鉴”几个字,会过意来:“原来连马凝光要给那位苏静珂的信,都是蓁蓁写的,约莫午饭时就在干这个。”徒弟做到这份上,师父可也太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