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面坐了两个和他穿着同色麒麟袍人,左右也各自坐了一位阁员,目光所到之处,众人脸上各有异色,却都没有开口搭腔。“发火,你现在朝着我们发火有什么用,你去始休楼去找谢病春那个阉人啊,你去啊,你当着他的面,把平日里骂他的话都说出来。”他对面一个穿着绯色麒麟袍的中年男子见状端着茶杯,讥笑着:“你安刚行今日只要敢踏入那始休楼,这折子我们就亲自送到仁宁殿去死谏……”“郑江亭,闭嘴!”一个年迈的声音急促又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说话的是内阁中年纪最大的阁员,也是当今首辅郑樊,同时也是郑江亭的老父。郑樊如今已经七十整岁,一把修剪得当的花白胡子,连着眉毛都是染着雪意,不说话时便耷拉着,连带着重重叠叠的衰老眼皮,让他看起来格外慈眉善目。他放下手中的茶盏,不动声色地斜了一眼说话的人。郑江亭只是冷笑一声,脸上并无惧色,冷笑着扭过头去。“不可冲动!”郑樊开口说话的同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明笙也紧跟着出声,但他拦的是脾气火爆的安悯冉。“司礼监不过是一条狗,这折子说到底不过是万岁不点头。”明笙开口缓和着气氛。屋中顿时陷入沉默,只剩下炭火偶尔噼里啪啦的声音。这事谁都明白,可谁都不愿挑破这一层。只这一个顾虑,内阁和司礼监相争便先一步落了下风。“可如今朝野风向就像这北风一般,齐刷刷地往北倒去,到处都是反对的声音。”安悯冉丧气地坐回到椅子上,梗着脖子,面红耳赤继续驳斥着。“依我看,那些大臣说的一点也没错,古法如此,开了先例便乱了礼法,乱了礼法就没了规矩。”他愤怒又不甘地说着:“万岁这是魔怔……”“闭嘴!”明笙文雅的脸庞瞬间狠厉起来,厉声呵斥道。安悯冉脸颊肉眼可见地抽动了几下,狠狠抹了一把脸。“嗤,万岁都敢非议,安相果然是暴脾气啊。”对面的郑江亭阴阳怪气地说着。安悯冉咬牙忍气,沙包大的拳头捏得咯吱直响,对着郑江亭的落井下石视而不见。“后天皇贵妃的灵柩也就停满十日了。”坐在最下首的那位阁员捋着须发,细声细气说道,“这事拖不得了。”屋内传来几声轻微的叹息声。“旷逸有何想法?”明笙扭头看着同排下首的人,和颜悦色问道。“不如把司礼监的几位大人请过来问问。”戴和平在几人中年级最小,逢人便是笑眯眯的,性格温吞和善。“叫来又如何,你想看谢病春那张死人脸。”安悯冉冷笑一声,“我可不想受他的气。”戴和平也不恼他的脾气,继续慢吞吞说道。“既然司礼监不批红,放在明面上那是司礼监的事情,这个折子的事情若是被他人知道,谢病春可以不给内阁一个交代,也该给天下一个交代。”明笙神色微动。郑江亭动了动浓密的剑眉。安悯冉眉头紧锁:“未批红折子乃是机密,如此作法是否太过小人。”“就这样吧。”一直不曾说话的郑樊打断他的话,拍案定下此事。————内宫中馈如今回到太后手中,太后虽管制森严,御下严格,可依旧没有压制住汹涌的流言。“都已经第十一日了,怎么还不出殡。”“还不是为了,说起来也不过是内外斗法,只是我们每日子寅起,子正睡,去仁宁殿哭跪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皇贵妃当真是好命啊。”“嗤,人都死了你怎么还溜须拍马,真好命,怎么会爬不上那个凤位。”“少点声,嫌活久了吗!”“对了,你昨日出宫采办,外面情况都如何,都僵持半月了,也该有个结果。“说来也是晦气,如今京中学子到处都在传阅一篇文,议论纷纷,司苑局的马车出门差点被砸了石子。”“什么文?闹出这么的动静,锦衣卫怎么还没把人抓起来了。”“害,谁敢啊,是敷文书院的那位老古板院长因为此事发了一篇礼法论,文中把掌印和内阁骂得狗血淋头。”“啊,这个老头怎么又把掌印骂了,依我看锦衣卫和西厂迟早要给他果子吃。”“啧,那可是罗松文,江南文坛长青松,谁敢动手,而且掌印当上掌印的第一年,就写了讨奸佞书,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好了好了,别说了,越说越离谱,不要脑袋了吗。”明沉舟站在假山后面,垂眸看着自己鞋尖偌大的东海珍珠,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