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人群安静地只剩下秋风吹过街边招幡的声音,代王坐在马上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既然如此,便有劳提督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车队中骤然响起。明沉舟大大方方地掀开面前的青丝蛟纱,露出一张明媚娇嫩的脸庞,对着谢病春温柔却又不失恭敬地说道。“久闻不如一见,能得掌印护送,是沉舟之幸。”谢病春是皇帝心腹,皇帝为他特设西厂,又兼司礼监掌印,手握锦衣卫,满朝文武无人能及这般荣耀,当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敢当。”谢病春缓缓走到她面前,眉眼低垂,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身着吉服的女子。漆黑阴森的目光就像是一张网慢慢收紧的网,无声盯着人看时,只需一会儿便觉得窒息。明沉舟嘴角不由微微抿起,右侧的梨涡便慢慢现了出来,可目光却又丝毫没有退缩,迎向他的目光,神色镇定。谢病春松开一直握着缰绳的手,突然朝着她伸了过来。远处的代王看得莫名心口发紧,生怕这脾气阴晴不定的人把人一把扯了下来,正打算去劝架却又猛地瞪大眼睛,僵在原处。只见权势滔天的谢掌印半弯下身子,大红色的披风在空中滑落飘荡,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在明沉舟鬓间。“娘娘的珠玉缠住了。”他声音就像是夹杂着寒意,缓慢又幽喊,最后落在耳边,只觉得耳朵刺骨,头皮发麻。明沉舟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往后动了动,只见面前之人手指上的珠玉串子如水一般落了下来,最后和自己的脸颊碰了个正着。似乎还带着那人掌心的冷意。“不要误了吉时,启辰吧。”舌头终于被鸟叼回来的代王立马出声,硬着头皮说道:“掌印不如同我一起……”“尊卑有序,不可乱了分寸,殿下乃皇家子嗣,何等尊贵,内臣不过是天家奴才。”谢病春神色冷淡地拒绝着,策马走到仪车边上。“内臣护送娘娘车仪才是正理。”代王哪敢应下这句话,嘴角微动,诺诺说道:“掌印哪里的话……”谢病春抬眸,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身后两个锦衣卫就不动声色地把代王挤走。一场半炷香的闹剧很快就被敲锣打鼓的声音吹散,马车继续朝着东华门走去,人群却是再也没有之前的热闹。人人神色紧张,闭口不言,连着呼吸都轻了许多。明沉舟手中的却扇在指尖转得越发快了,扇面上的金丝蝴蝶薄翼在颤动,好似她此刻的心情,如芒在背,冷汗淋漓。谢病春的视线竟然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纤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忍了一路的明沉舟终于忍不住侧首去看身侧之人,清了清嗓子:“掌印从何而来?”谢病春收回视线,神色平静,语气却不甚和善,凉凉说道:“给你们明家收拾烂摊子。”果然是没有一个朋友才会有的嘴。明沉舟索然无味地啧了一声,不再开口找骂。马车快到东华门,巍峨红墙出现在自己面前,高大笔直,直冲天际,明沉舟下意识坐直身子,腰背挺直。队伍也紧跟着停了下来。谢病春盯着自己牵着缰绳的手,嘴角微微勾起,带出一丝嘲弄之色。“不让进……这可是贵妃娘娘……皇贵妃下的旨啊……这不好吧……”风中隐隐传来代王奔溃又无奈的声音。一场迎亲,怎么就接连见鬼了呢。人群中队伍骚动,代王骑着马唉声叹气地来到明沉舟仪车前,把事情委婉地说了一遍,面色犹豫,毫无头绪。明沉舟脸色阴沉。自来大婚皇后走正门入内,贵妃走东华门,三品以上嫔妃走西华门,其余诸妃才是一顶小轿自其余侧门抬入。皇贵妃派人封住了东西华门,直言钦天监有言,今日不准有人从东西华门进,哪怕是贵妃娘娘的仪车,这一下分明就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明沉舟隔着薄纱远远看着守门的小黄门趾高气昂地站在木栅栏前,明明孤身一人,却是谁也不敢上前把人推开。皇贵妃盛宠,连着身边的丫鬟太监都气焰嚣张,无人敢惹。代王脸色凝重,整个迎亲队伍也都鸦雀无声。明沉舟手指紧着手中却扇,眉眼低垂,嘴角紧抿,她不想退这一步,可现在却又丝毫没有办法。皇贵妃这么大的动静,皇帝不会不知,可现在毫无动作,分明就是放之任之。她入宫本就是利益相搏的结果,于外朝而言是皇帝为了制约明家,于后宫而言是太后为了制约皇贵妃,于司礼监而言是为了掌印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