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不去便不去吧!你到我房里来,在榻上崴一会儿。”将程老夫人送到了耳房,再回到内室,见程立锦已经抱着枕头崴在榻上睡着了。不由摇头失笑,这丫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而那厢程之衍正带着人与克戎军对峙于鎏金河。武安侯确然是带兵的一把好手,他并未将主要兵力都聚集在宫阙门外,而是分成了三路人马,一路引着殿前司军往鎏金河去。
灯火流炽,天际被大火燃得通红,程之衍带人追到河边时,见河上十艘画舫排成一排,突然齐齐亮起灯来,趁着穿流光甲的殿前司军士们愣怔的片刻,画舫门开,砰的一声,接着又是砰砰六七声,定睛看,被丢到岸上几个铁皮锻造的葫芦来。
“是震天雷!”殿前司军有人叫出声来,声音凄厉。
人群大乱,四散而逃,可短时内根本无法逃脱,随着声声巨响,许多人被气流高高冲起,又重重落到地上,火星点燃了墙根的杂草和树木,土坯墙体随之轰然倒塌,滚滚的黑烟过后,是蔽日的大火,侥幸活下来的人,在地上挣扎几下,很快被大火吞噬掉了。
哀鸿阵阵,如人间炼狱,惨不忍睹。
所谓震天雷,皆是用生铁铸造,做成各种或圆体或葫芦形状,将内里塞满黑火药和铁屑刀尖等,点燃后,铁壳便会爆开,碎裂伤人。朝廷自然也有这样的火器,但一来打造这样的武器耗费财力,二来燕京之内,存放这些东西也不安全,却不知武安侯是如何在朝廷耳目下私自打造出这么多的雷火弹来。
程之衍亦是吃了一惊,大声吩咐人群散开,这一带民房居多,许多百姓家中砌不起砖墙,都是用土坯建造的房屋,大火燃烧起来,发出噼啪的声响,到处都是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
程之衍当机立断,“撤!”
禁中。
参知政事刘使相漏夜前来,闻听这消息,当场摔倒在地,拍着大腿在地心哭:“臣早就说过,这西北军聚敛军费,一定没安好心”
乾德帝命人去取自己的长杆枪来,咬牙切齿道:“这个逆子,胆敢谋逆,朕亲自去绞杀了他。”
武安侯打着太子蒙冤,要为太子正名的口号起事,可谁都知道,谢家一旦走上这条路,太子说的话便做不了数了,换言之,即便他不想反,也会被谢家的人揪到前面来。
刘使相抹了一把脸,过来劝说乾德帝,“陛下,他们有震天雷,数量远胜于我们,为社稷故,微臣请您出宫一避。”
许多老臣也膝盖点地,哭着让皇帝移驾。观文殿大学士今夜在宿值的庑房,听到动静出来瞧,这才知道是武安侯打着为废太子伸冤的名头反了。前些日子长孙女死于太子屠刀之下,恨意太过强烈,以至于一进门先当着乾德帝狠狠骂了一通谢家。
骂废太子他自然不敢,儿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生出来的蛋,他只能将怒火尽数发泄到谢家头上,乾德帝念着他这般岁数又痛失孙女,这才垂着眼皮忍了。
可此刻听闻敌人强大,他又颓然起来,仰头望向乾德帝,像个泼妇一样的哭喊:“陛下,我的陛下,老臣求您,您快逃吧!这震天雷可不比刀剑,若是有个万一,可叫咱们如何有脸下去见先帝去。”
乾德帝怒目而视,“尔等当朕是那种辟斧钺的鼠辈之人吗?”
刘使相狠狠瞪了观文殿学士一眼,这老匹夫,关键时刻,国事家事都分不开,想行激将之法,也不看看时机,如何处罚废太子是之后的事,这会儿攀缠这个做什么,当即叠手加眉,又拜了一拜,“陛下,事有轻重,贼人手中有了黑火药,只怕这场巷战没那么容易停下来,好在宁王临去前,早有安排,庞统就守在禁中,从后门先绕去枫山,待单老将军遣的人马回京,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乾德帝想起来了,“是程潇。”
刘使相道是。
乾德帝站起身,让人去请后妃,刘使相却劝阻了:“人数不宜过多,宫里也并非就被放弃了,一应禁卫都在,若明日此时能拿下武安侯,陛下再回宫。”
而此时的宁园,也是哭声一片。
少甯听到恸哭声从床上坐起身,让人去请冯季,可传话的婆子却是一个人回来的,脸上覆着黑灰,形容凄惨,大声叫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前面…前面它…着起来了,咱们宁园被人围了,说是一个时辰内,娘娘不自己走出去,他们便要用震天雷将咱们都炸死!”
程老夫人和程立锦听到声音,也从耳房过来了,脸色白纸一样。
“阿嫂。”程立锦唤她,程老夫人沉着脸,吩咐婆子再往前面递话,定要牢牢守住园门才好。可少甯却将人叫住了,站起身来,让素瓷去取斗篷。
“你做什么?”程老夫人板着脸,“你乖乖坐在房里,我老婆子去见他们。”
少甯却说:“不,外祖母,我仔细想过,即便是谢家起势,也定然不敢堂而皇之的打着自家旗号,他犯上作乱,自然是将太子推到最前面来,可若当真打着太子名号,便不会糊涂行事,毕竟成则富贵荣享,败则满门之祸。所以,他的目标最该是宫禁,只要让人夺下皇城,太子登基,何仇何怨不可再报?”
程老夫人顺着她的思路静下来,“你的意思是有人趁机浑水摸鱼?”
少甯点点头,“即便是为了谢荣启的死,武安侯也会顾忌着他的身后名,不会这般高调行事。况且目下是什么时候,他赌上了太子和中宫的性命,赌上了谢氏满门,燕京城内四处都在激战,这等紧要关头,却来同我一个后宅妇人攀缠过往的恩怨,不是太不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