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妃怀孕,厨上一天十二个时辰开着火,唯恐她饿着,目下虽是半夜,银耳粥倒是热乎的,素瓷扶她坐起来,吃了小半碗,又端了盏子喂她喝了些温水,回道:“丑时过半了。”
少甯哦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一旁空落落的床榻,“也不知道司狱那种地方能不能让人送几床被子进去,咱们明日去看看。”
其实他走时,该带的都带走了,若关押他的人肯让他使,根本不需要她再送,反过来,若不让使,她送了也是无用。
素瓷不欲她再悬心,便说好,“明日奴婢先去问问,问好了,王妃再去。”
外面响起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少甯纳罕道:“寒冬腊月的,竟然还有野鸟四处飞。”
话刚落,外面便起了乱子,隐隐的,似有声浪传过来,素瓷放下盏子,站到窗边去瞧,脸被吓得惨白。
“什么事?”
少甯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见前面的街心起了大火,火势通天,熊熊的烈焰烧红了半边天,哭声、喊声、金石一样的声音一层层递了来,盘旋的一道道黑烟,在看不见的夜空里渐渐狰狞,将整个宁园的人都呛醒过来。
宁园四下亮了灯火,少甯让人将程立锦和老夫人都接来了尺素,就安排在隔壁两间耳房。程老夫人还镇得住些,坐在圈椅里捻着佛珠,时不时朝外张望一眼,而程立锦压根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踱着,“阿嫂,不然咱们带上家卫,冲出去吧!”
“胡闹!”程老夫人先少甯一步开了口,“街上乱哄哄的,你知道是哪头的人占着势?咱们哪也不去,就待在园子里。”
少甯说是,“他临去前都交代好了,这园子四下都排了人,只要咱们不出园子,总是安全的。”
“可若人家打上门来,怎么办?”程立锦撇着嘴道,“也不知道爹爹和阿娘他们怎么样了?”
少甯招手让她坐过来,握紧了她的手,“程家那头住得离禁中远一些,若咱们是贼人也是先以禁中为目标对不对?拿下了禁中,何仇何怨不可报?再则,大表姐毕竟人还在东宫,咱们明面上没有得罪太子,他们应该不会将怒火往咱们身上撒。”抬头瞧向窗楹外,见远处跳动着簇火,映在柔柔的窗纸上,在地心形成萤火闪烁的斑点,“谢家大郎在西北掌兵,但路途遥远,不可能避开朝廷的驿站无声无息进京,我猜测跟着武安侯起事的,当是正定的那三万克戎军。”
让人去请冯季,到了廊子下女使进来通传,少甯直接掀了帘子出来,带了几分急切问:“如何了?”
冯季拱了拱手,道:“出去打探的人回来了,说是有几名穿着流光甲的军士叩门,守城门的禁卫军要求他们出示腰牌,不料开门时,竟被城外埋伏的一支军伍一拥而上,目下城内有三个地方在巷战,战事惨烈。”
“流光甲?那是特属于殿前司的甲胄。”
冯季道是,“殿前司隶属三衙,也是禁卫之一,只是偶尔也会接手刑侦之事,那队人马常常漏夜进出,守门的禁卫便也没怎么警惕。”
“确定了是哪路人?”
“是真定的克戎军。”
少甯手里的手炉早就没了温度,却没发现,只自我安慰道:“反便反罢,至少给了官家将谢家连根拔起的理由。”又想起什么来,脸色一惊,“王爷那头呢?可传过话来了?”
冯季垂着眼道有,“城内能用的军将不多,王爷已经被临时起任,估摸着这会儿正带着禁卫们四处斩杀克戎军呢!”
“城内有多少人马?”
这些事王爷临走前同他们都交代得很清楚,目下起了乱子,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冯季回道:“明面上只有八千,但余下两万人马早在之前就得了王爷口信,落营在城外不远,收到城内消息,定然可以第一时间赶来。”
少甯听完,却没说话。
冯季鬓角跳了跳,“王妃可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少甯哦了一声,摆摆手,“倒也不是,排军布阵这些我都不懂,我就是觉得奇怪,武安侯在西北掌兵这么多年,耳聪目明,不可能对禁中的调动一点风声没有听到,在军力几无差别的情况下,如何肯冒这个险?”
冯季一怔,刚启唇,突然前面传来砰砰的震响,这声音太大,震得少甯耳膜发酸,在女使的帮扶下勉强站住了脚,捂着心口道:“这这是什么声音?”
冯季大叫不好,拔腿便往外跑,一面转过头来叫喊:“王妃,还请速速回房,我不让人传话,你们谁也别走出房门一步。”
少甯望着他匆匆跑开的背影,只觉一阵恍惚,回到内室,见程立锦小脸惨白,老夫人和她方才应是听到了她与冯季的对话,少甯忍不住内疚起来,早知道,应该早些将她二人送回程宅去的。
程老夫人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想法,“这里有澜柏留下来的人手,怎样都会比程宅更安全些。”
程立锦也反应过来,抱住她叫阿嫂,“我就要跟你在一起,我不害怕,真的。”
少甯拍拍她的肩,让下人带她到耳房去,“左右去睡个把时辰,再有事,我让人去叫你。”
她却说不,“我要陪着阿嫂,你在哪我在哪。”
少甯实在拿这小娘子没有办法,想当年自己孤身一人来到燕京,受人挤兑遭人白眼时,也曾想过能有一个手足为自己出头,兄弟也好,姐妹也罢,至少遇事时能有个商量的人,初始同程立锦交往,除了怜惜她,未必没有间接讨好二夫人的意思,可这几年一点点积累,情分也如发酵的池水,愈发浓稠起来,她竟不自觉将这女孩当成了亲生妹妹一般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