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蓬舟噙起抹笑。
白花教的恶鬼已经爬上了屋顶,抓住他的脚踝,吊在他身上。他感受不到他们的重量,但阴冷沁过布料,如水蛇在肌肤游走。
他们在耳畔喋喋咒骂,愤怒诅咒,骂得非常难听。
什么腌臜玩意,狗屁东西,狗娘养的。
邪魔外道不仅手段肮脏,骂起人来也异常生猛。若是个面皮薄的书生,听到这些污言秽语,怕是会羞愤得当场自绝,无颜于世间。
但叶蓬舟生来脸皮便厚得很,若不是逢雪在身边,他甚至有与鬼对骂上三天三夜的兴致。
但是小仙姑在身边。
叶蓬舟咬紧牙根,挤出抹微笑。
就算心中装着无数恶鬼,他也要收起丑陋模样,如画皮里的鬼怪一般,为自己精心描绘一张艳丽的皮囊。
如此才能勾动情人的心肠。
他绽开抹微笑,继续徐徐道:“但我并不认识他们。”
逢雪:“不认识?”
叶蓬舟点头,“小仙姑不信?”
“不……”逢雪只是想起自己在水里看见的那些浮尸,还有桃花源中,与叶蓬舟相识的淳朴村民。初次见面,她发现他们的死法不一,有的断手有的断脚,有的拦腰断成两截,但无一例外,脖子上都有一条暗黑的血线。
杀死贼寇后,割下人头,去官府领赏,是朝廷的传统。
逢雪按了按眉心,沉默片刻,道:“我信你。”
叶蓬舟微微笑起来,指尖触碰少女冰凉染血的发丝,血渍干涸,把头发也黏在了一起。逢雪蹙了下眉,想到自己如今身上又是血又是泥,模样大概很狼狈,可对面少年乌发如绸,雪肤红唇,俊美无方。
她抿了抿嘴角,问:“之后呢?”
叶蓬舟垂眸,望着千万恶鬼,“之后,我再慢慢同小仙姑说,反正,来日方长嘛!”
逢雪“嗯”了声,顺着少年的目光往下望去,却什么都没望见。
她多少明白一些。十五年前,天下不太平,白花教趁此机会,制造不少血案,北有沧州大疫,南边则与云梦的匪乱相关。
也许真如行四所言。
她和叶蓬舟,都不过是邪魔外道为祸世间的祭品。
不过,她有父母亲人,又遇见青溟山舍生取义的医仙,才侥幸从大疫里活下来。叶蓬舟遇见的又是什么呢?
逢雪见他出神,问:“你在看什么?”
叶蓬舟默了半晌,笑道:“不过是地府的图景。”
逢雪皱了皱眉,忽地瞥见一人,跳下屋顶,快步走过去。
……
尸魔出世时,街上许多百姓跑了出来。
先前地动山摇,他们以为地动,纷纷带着随身细软,家里值钱的鸡鸭狗猪跑出,于是整条街巷都被牲畜填满。
鸡在跳狗在叫,猪羊到处跑。
风一吹,空气里便充满了汗臭、猪骚、鸡屎的复杂气味。鲜活的人气扑面而来,冲散了都尉府久久不去的血腥。
只有一个年轻女子什么都没带,挤在人群里,焦急地望着里头。
她频频抚摸自己的颈侧。那儿垂着条草绳串成的犬牙项链,犬牙颜色淡黄,被手指常常摩挲,呈现玉一般半透明温润质感。
恍惚间,娇杏好像又听见汪汪犬叫。
有时候她会想起过去的事。
黄云岭上,大家以打猎为生,养了很多只猎犬。有身子瘦长,步若疾风的细犬,也有体型高大,威风凛凛的熊犬。
但她最喜欢的阿黄,只是条普通的柴狗。
柴狗长得憨厚,嘴钝脸圆,常歪着脑袋,用黝黑眼睛望着人们。
长得一副不大聪明的模样,就被人笑称作笨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