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顿了一下,又道:“京城那边也送信过来了,不仅是宫里担心,就连百姓都知晓了。”
吴宗麟哑然无语,闹了半天这小狼崽子是两头都瞒着。
“别的倒也无妨。”韩雪飞将笔放下,从信中抬起头,神色担忧,“我只怕她身上那些病症,可不要‘近乡情怯’,闹出什么大事才好”
吴宗麟也想起了什么,同样一脸担忧:“你是说她那天夜里,那样、这样的事?”
他边说着,便挤眉弄眼地学给韩雪飞看。
韩雪飞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赶紧摆摆手拦住他进一步的动作,顺便将自己方才一直看着的信递了过去。
“十月初十,三军缟素,楼兰门前,棺椁矗;鸿雁南飞,天子迎军,将军破棺,乱党肃这什么意思这是?”这回看不懂的人轮到吴宗麟了。
韩雪飞没说话,再度提笔,飞快地写了封信,命飞甲八百加急,务必要赶在明天天亮之前送到御政殿里去。
飞甲得了命令片刻不敢耽误,鹰唳霎时间响彻西北大营。
韩雪飞的担忧果然应验了——朝汐在偷偷潜入楼兰的头天夜里,憬魇便发作了。
库什佳节的第一晚,向来能歌善舞的楼兰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即便大战在即,他们依旧人头攒动着往祭坛中心奔涌,一直躲在暗处的朝汐便在这个时候忍着分筋断骨的疼痛,偷偷摸进了某位王公贵族的寝宫里。
憬魇之毒到底是旁的巫蛊之术所不能及的,即便朝汐能强撑到此时,身体也已是强弩之末,神智更是到了临近崩溃的边缘,脚下动作自是不如往常轻巧,翻窗进屋的时候重心不稳,径直摔了个五体投地,半天都没能爬起来,躺在地上眼前直冒金星,听着窗外烟火噼啪作响的声音,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强忍着咬牙,硬是站了起来。
人刚靠墙站定,便又是一阵头晕眼花,胃里不知是何缘由也跟着翻江倒海起来,大由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意思,凝神屏息了好一会,这种恶心的感觉才渐渐平息。
可还未等她辨清屋内桌椅陈设,下一瞬,蓦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朝汐用手背胡乱蹭了两下,勉强撑着墙壁才没让自己再一次倒下。
就在此时,人声鼎沸中突然混进一阵渐近的脚步声音,她压着气息急喘了几口,随后屏住呼吸,表情变得严肃紧张,两只眼随着烟火闪动而忽明忽暗着。
她的袖口里藏了一把掌心大的月牙匕首,此刻正擒在手上,被衣袖掩住的苍白手臂上青筋毕露,宛若一只等待着同敌人做殊死搏斗的野兽。
无法判断来者到底是谁,又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威胁。
朝汐只好做了最坏的打算。
房门“吱呀”一声响,方才在门口的人缓步走进屋里,朝汐艰难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一条冷汗立刻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她不敢有大动作,整个人尽量贴在墙壁上,仔细地听着脚步。
忽然,脚步声停了。
祭坛处的烟火已经放完了,偶有几声欢呼从远处悠荡过来,漆黑的房间里没有光亮,也没有声响。
朝汐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手中的匕首攥得更紧了些。
屋里静得人毛骨悚然,半晌没有动静。
就在她以为那人已经不在屋里的时候,肩头蓦地被人轻轻拍了拍,就听有人轻声问了一句:“你是在找我吗?”
朝汐呼吸一滞,陡然扭头,猛然间似是瞧见了一双熟悉的桃花眼映着月光撞进视线里,随后整个人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瞬间瘫倒在地上。
眼瞅着一个大活人晕倒在自己面前,桃花眼十分无辜地摸着自己的脸庞,小声嘟囔道:“我有那么吓人吗?”
等到朝汐再睁眼时,原本漆黑的屋子变得灯火通,明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像是……床上?
刚要起身,身旁便有人赶紧将她按住:“别动。”
朝汐一怔,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人便率先擒住她的手腕,又切了一脉:“没想到‘铸骨’还真让你熬过去了,接下来只需等待‘重塑’,你身上的憬魇便可全部消退——真不知是该说你什么好,偏偏挑了个‘铸骨’最后的时期往外跑,你若就这样躺在妠罗坞的面前,只怕到时候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幸好今日碰见的是容翊与匕俄丹多,否则她还真不道该怎么办了。
“归根到底还得是我命好,溜门撬锁都知道找熟人的地界。”朝汐舔了一下略显干涩的嘴唇,“二位,能先给我倒点水吗?”
她话未落地,匕俄丹多已经十分有眼色地将茶杯递了过来:“尝尝,我们楼兰独有的昆仑雪菊,入口甘甜醇厚,正好压一压你的火气。”
朝汐道了声谢,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内心感慨万千,深刻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人不能过分逞强”,忍不住苦笑。
容翊看着她,一脸莫名其妙。
“哎,对了。”朝汐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回楼兰的?”
记得上次见面还是在将军府,两人巴巴地给她送媚药。
等等……媚药?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朝汐就脑子疼,不,不止是脑子疼,全身都疼,那晚被人欺压在身下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朝大将军戎马倥偬半生,御下严明,何曾受过这等委屈,那感觉仿佛有人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给她两个大耳光。
容翊不明所以,望着她愈渐红润的脸庞如实相告:“到了有两三天了,你离京那日桑檀便飞鸽传信于我,按理说我们本该在半月前到的,只是路上颠簸,阿泽染了风寒,所以才——你没事吧?怎么脸越来越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