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哲源的父母虽然明面上接受了此事,心中一直未曾放下,其父也是那次在酒馆里喝多了失言,才说出他们心里一直的怀疑,认定那火是顾三公子授意人放的。因为有人在失火前一天看到顾三公子从县令郭大人的府上出来。”
戴珺陷入短暂的沉默,他此刻终于明白阳朔讲述时的踌躇从何而来。虽说十三岁也算初步长成的年纪,商人的孩子跟着家人出远门、做生意的大有人在,武将世家的后代跟着出入军中受些历练的也常有,但似这样的事情……听来着实是,不该由一个孩子去做。
他看阳朔神色,开口问:“想说什么?”
阳朔道其实这事他听了倒有几分痛快,只是不晓得顾三公子跟那表兄是不是有私仇,不然他其实只要让父亲不必求情,官府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也算伸张正义。总觉得这里有些私愤。
戴珺轻轻摇头,神色淡淡:“按照大庆律法,顾哲源这桩事若被坐实,最多被关五年,或者服个五年苦役。再有原籍服役的规定,他在乐临地界上,只怕这五年就算关足了,也不会吃多少苦头。按律赔足银钱,只怕也不疼不痒。倒是那小姑娘一条性命,依然无人偿还。”
阳朔又不懂了,难不成,顾衍誉还是个疾恶如仇的人吗?
这比那个十三岁就知道教唆朝廷命官杀人灭口的顾罗刹,更使他诧异。
戴珺转过来,看他一眼:“你若是顾太尉,愿意帮那混帐一把么?”
他不问,阳朔就不会多想,问了之后,阳朔觉得顾太尉是不会想帮的。顾家势大不假,因此盯着顾家的人也多,这种罔顾律法的事,顾太尉仗一时势大想要压下去,或许可行。但迟早会被人翻出来,到时候就是一条有罪的铁证。顾太尉没必要为这么个不成器的子侄辈给自己埋个大雷。
但如果顾禹柏对亲族见死不救,对顾姓族人又显得缺交待。细想一番,顾哲源不明不白死了个干净,竟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真是顾衍誉做的,“这个人……”
戴珺的脑子没有主动回忆今日发生的一幕,手指却记得那花瓣一样的嘴唇的触感和顾衍誉一瞬间失措的眼睛。
顾家人的相貌特征明显,应当是祖上有些外族血统,鼻梁比普通人要高一点,五官更为挺括,这相貌表现在顾衍铭身上极为周正英俊,顾衍誉作为一个男人,本该更像他兄长,但实际是跟顾衍慈像了八分。只是这好相貌在顾衍慈身上是端方雍容、名花倾国,生在顾衍誉脸上,平素被他不怎么正经的行径掩盖,叫人关注重点不在此处,若细细端详,却有种说不清的妖异意味,就在眼前却看不穿,自诩看穿了又想看得再明白一点。
他强迫自己把神思转回来,让阳朔接着往下说。
阳朔一股脑倒出来,说总之顾衍誉在乐临的表现,使得那些人对顾衍誉又恨又怕。比如旁支的长辈生辰,顾衍誉还大闹过现场。不出去吓人的时候,都只待在祖宅里,早先请过一个先生,待的时间挺长,教他读书识字。后面陆续又换过不少先生。
如今顾衍誉养在“在水一方”的那位令狐玉是被顾太尉收养的,也放在祖宅里生活过。
戴珺见过顾衍誉躺在令狐怀里,令狐喂他吃果子的情景,两人的关系不言自明。如果令狐玉是个姑娘,这件事会好理解一点。但令狐玉是个男人……“通房男丫鬟”这个词冒出的瞬间,戴珺被自己的思路惊了一惊,不敢再深想下去。
其他关于顾衍誉的信息就不具体了,无非是懒、挑剔、喜怒无常这些词儿,也不新鲜。
“不过对最早那位这教书先生有印象的人还不少。”
阳朔说着掏出一个卷轴来:“依公子所言,找不到顾三公子相关的消息就打听他身边的人。据说教他识字的先生喜欢与人结交,还经常帮附近村民农户代写家信、对联,他们只知姓吴,早在七年前离开了乐临。”
戴珺将时间一对比:“那他确实教了燕安很久。”
阳朔把卷轴展开:“这是乐临一个农户挂在家中的字,说是那位教书先生的手笔,看起来很像大家之作,去打听的人就买下带回了。”
写的就是一般吉祥话,倒是这个笔迹,隐隐让他有些熟悉……戴珺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爹督促他练字练的也是横平竖直的无趣字,说写字就像做人,不要他学那些花哨做法。唯独有一个人写得也豪放不拘,他爹却很赏识,戴珺问这个为什么例外,他爹说狂放之中自有风骨。那人是多年前才惊朝堂的状元郎,吴三思。戴文嵩的书房里还挂着一副他的字。
戴珺心中微震,二十多年前大庆朝堂由盛转衰,聂弘盛似乎做累了开明皇帝,从为自己的长生祭坛放逐言官开始,朝廷气氛陡变。吴三思据说因为当朝顶撞皇帝而被厌弃,将他放到一个小城去做县令,赴任途中遭抢匪劫道,从此不知下落。戴文嵩还很为此唏嘘,但他当时自身难保,对此也有心无力。
没有人会把吴三思跟顾衍誉联系在一起,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很多细节都能被他对上。比如说顾衍誉的字,无论写得有多潦草……也隐隐能看出吴三思的风骨。但所有人只会认为这是这个纨绔子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戴珺确信顾衍誉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毕竟若能得吴三思隐姓埋名数载光阴,难道只为教出一个不成器的世家子?
他在乐临长大这件事就很蹊跷。当时戴珺年纪还小,他隐约记得那时顾禹柏成了一个鳏夫,对外说家里没有女眷照顾孩子所以把他送去乐临。可这说法细究站不住脚,本身照顾孩子也有府上侍从代劳,一个三岁小儿,如果亲爹不在眼前看着,送出去受了委屈都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