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珺屏息听到现在,没料到这位只是交待了个背景,关键之处一笔带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蹙眉:“细说这件事。”
阳朔咽了下口水。实在不是他不想说,只是这事若是真的,发生时顾衍誉才十多岁,跟这桩异闻联系在一起,叫他一个武人都要背后冒冷汗,觉得妖异得很。但戴珺感兴趣,他也只好原原本本转述。
顾哲源小时候估计很讨顾太尉喜欢,读书也不错,当时很被看好,族人也都觉得他将来前途无量。这顾哲源被夸着捧着长大了,却越发泯然众人。显然泯然众人是个不太好的体验,容易让人心理失衡,他少年时读书的那点聪明劲儿好像也消失了,屡试不第。曾看重他的顾禹柏也没从陵阳给他带去好消息,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的。顾哲源心中不忿,只觉得或许信都没有送到,带话的人都嫉妒他曾被顾禹柏看好,于是见天闹着去陵阳找这位,要给自己谋个前程。
“然后他收拾了行李,还没走出乡里,就被顾三公子让人绑了回来,扔到了他家堂屋里,要他父母好生管教,还请了族中长辈见证。”阳朔学着传话人的样子,学了些可能是顾衍誉说过的话:“我倒不懂你去陵阳准备干些什么?书读不明白,我爹还能给你当教书先生不成?顾家本家的人,对宗族有荫蔽之责,但没听过还有哄孩子的本分。我是家主嫡子,你若缺钱用,只管来找我,我保你饿不死。要走后门,谋个一官半职的,想为难谁?你又不是怀才不遇,就缺个慧眼识珠的引荐人,我把你扒光了洗干净了,都看不见二两才,你连哭带喊走出乐临是去现谁的眼?”
她说得没错,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宗族里这些事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则,没她这么把一切掀开,还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的。被请来见证的长辈们面上也不好看,就有倚老卖老的问她,你爹若在,你也这么说话么?说当时顾衍誉看着那人就笑了:“叔公真是老糊涂了,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我爹不在,我是此地顾氏本家唯一的血脉,我说了算。我爹若在,你以为一笔还能写出两个顾么?”
然后那现眼表兄的家里再没让他去陵阳找顾太尉,顾哲源的长辈还因为被顾衍誉这番话呲了,面上过不去,狠狠打了顾哲源一顿。
戴珺面沉如水,问:“那时燕安多大?”
“不过十一二岁。”阳朔觉得公子终于抓住了跟自己有共鸣的关键点,话没错不假,甚至听起来还很明理,但那时顾衍誉还太小了,由一个孩童说出这些话,就是怎么听怎么让人心里发毛,像被什么大妖怪附了身。
“谁教他说这些的么?”
“可他明明白白,只有些丫鬟婆子跟着伺候,乐临的人还说顾太尉十年里都没见过他几回,也甚少有家信。不过,他倒是有个教书先生……”
戴珺截住他话头:“不慌,顾哲源这件事,接着说下去。”
真真假假,浑然一体
阳朔便接着说,顾哲源打那之后在家族的阻拦下就没有离开过乐临,但他或许自觉官途已断,越发消沉,索性自暴自弃,不当个人了。
戴珺听到此处,插了一句:“一个人不肯做人,可怨不了别人。”
阳朔心说我也是转述,他见戴珺示意他继续,也就顺着往下说。
又过两年,那顾哲源终于成了一个彻底的混帐,因他家里还在族中掌权,平素有些小小的过分事也没什么人会阻拦,总归有人善后,罩得住也赔得起。此地姓顾的势大,也有外迁至此的,有一个酒庐老板就是外乡人,家乡遭了旱灾,于是带着女儿落脚此处。
顾哲源见那酒家女漂亮,追求对方,碰了两次软钉子。在一个雨夜,趁那老板外出送酒,迷奸了小姑娘。顾哲源自诩颇有几分魅力,许诺了会抬人进府做妾便万事大吉,恶事做完一撩衣服就走了,也没料到小姑娘留下绝命书来给她老父,自己跳河寻了短见。
那酒庐老板也算有血性,说不怕顾家势大,告到了官府,若本地官府不做主,他就拼了一条老命层层上告。
阳朔说到这里,也颇有几分郁卒:“明明是苦主,却要做好拼了命的准备才能讨个说法。这是什么世道呢?”
无非是因为顾家势大,不好得罪。就算案情明确事实清楚,此地官府也根本不敢判,只能先把顾哲源抓了进去,怕他被酒庐老板私下寻仇打死,然后战战兢兢等着上峰能有什么指示。
毕竟是去了一条人命,顾哲源的父母这回不敢托大,要上陵阳去搬救兵。想写书信,怕中途寄丢,事关儿子命运,他们非得亲眼见到顾禹柏求一求才放心。
戴珺听了也是凝眉,世家宗族便是如此,势大的少不了拉拔一下族人。旁人敬你,是敬这份势,这份势还要能“为我所用”。如果有钱有权但见死不救,就……总之这种事很考验应对。
“这是燕安多大的时候?我不记得顾太尉有帮族人活动过这样的事。”
“十三岁,”阳朔说,“确实没有活动,因为那顾哲源的父母还未到陵阳,顾哲源已经在狱中被烧死了。”
戴珺眉头微微一动,他好像明白了。
话说那顾哲源的父母来求顾禹柏,顾禹柏先一步收到乐临来的飞鸽传书,只能眼带遗憾地告诉二位,事情官府还没来得及调查清楚,那狱中便走了水,顾哲源不幸殒命。他送了许多银钱安抚这二位,失子已成既定事实,顾哲源父母在族中地位也不错,由顾禹柏主持,有旁支愿意过继个孩子给他们养老,事情就这么被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