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历既老,又为前辈,我自然比一般的小辈见识广一点,眼界高几分。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把戏从棚里演到棚外,没了摄像机三百六十度的无缝捕捉。
那是一个高中男生,吸着烟,染着非主流的头发,他找到我,问我五十块干不干。
我怒火中烧,一边吼他一边用胳膊护卫住自己,“你个流氓,我卖艺不卖身的啊!”
他火气更大,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骂了一句娘,“你也真看得起自己!我问你,五十块钱,演我女朋友一下午,干不干!”
我赶紧软了气势,狗腿子般嘿嘿赔笑,“干,干。”
于是那下午,我梳洗一番,打扮得人模狗样,被他握着手,领到另一个非主流少女面前,介绍说,“我女朋友,简一。”
那非主流少女见怪不怪的,气定神闲地朝我走来,缓缓地抬起手,给了我一巴掌。
猝不及防的,神经病中二症的,火辣辣的疼。
握着我的男生赶紧把我往身后一拉,挺身横在我和那非主流少女之间,怒吼,“你他妈的有病啊!”又转过身来,体贴地,爱怜地,用掌心轻抚着我的脸,温声问,“疼不疼啊?”
那个女孩没了打人时的汹汹气势,眼泪啪啪掉,好久,松了紧咬的嘴唇,说,“看来这一次是真的。”
转身离去,背影凄绝。
“你怎么知道她是在试探你?”半个小时后,我和我的雇主蹲在马路牙子上,我把他买的一只巧乐兹雪糕贴在脸上,冰敷去肿。
“都好几回了,前两次我找人假扮,她二话不说,一上来就给人一巴掌,我就站在旁边抱着胳膊看戏。她打完人一边情真意切地赔礼道歉一边冲我眉开眼笑,说,‘假的嘛,你一点都不心疼。’所以,”雇主大人摊摊手,“这回我吸取教训咯。”
“她也是蠢,”雪糕冷得冻人,我换了一只手按住雪糕,说,“不过,很可爱的女朋友嘛,干嘛要分?”
“腻了。”他回答得干脆利索。“好了,这么久也该消肿了。”他说,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雪糕,撕开了包装纸,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真他妈的”我咬牙切齿,“无耻。”
我从他手里接过我五十块钱的片酬,他囫囵咽下嘴里的雪糕,说,“我觉得你以后会是个好演员的。”
这句话在五年之后灵验。
地点是松鹤酒店的洗手间。
浑身酒气目光迷离的ed说情话似的对我来了一句,“是你?”
我先是愣了三秒,然后缓缓笑开,笑得清纯无辜,“我叫简一。”
他极为懊丧了揉了揉脑袋,喃喃,“又认错了么?”
“你是哪家公司的,怎么没穿正装?”他忽然问。
“我,”我摆着胳膊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漫不经心随意自然,“迷路了,然后就,碰进来了,正要走。”于是我再见也不说,随意笑笑就走出了洗手间,七拐八拐地来到了酒店门口。
两个门童见过我出来时极为恭敬地弯腰,我受宠若惊,正想大手一挥来一句免礼平身,他们更加恭敬地叫了一声,“ed。”
我回头,他跟在我身后,脚步声被吸进柔软的红地毯中,不声不响。
“有事吗?”我问。
“我正巧也要离开。”他礼貌解释。
我为自己的自作多情羞惭,哦了一声。
他去车库取车,我站在路边跳着脚拦的士。当他的车开出来的时候,我还是苦守路边茕茕一人,于是车窗摇下,他问,“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的。”
好机会,我非常豪爽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说了句谢谢,报了个地名给他。
车身像刀刃一样划破夜色。岑寂无言。
“我以前有个朋友,”他忽然打破沉默说,“跟你一样,非常爱迷路。出了门就找不到北,用不来gps,看不懂手机地图,把自个弄丢了就蹲在路边等着人来接。很让人头痛的一个人。”
我笑笑,一个愿意倾听的表情。许是酒精作用,让他对我一个陌生人道起往事,“有一回,在美国,她带着我去超市,出了超市却找不到回家的路,身上没了打车钱,也没带手机,她就一手牵着我,一手提着一大包零食,倚在路边的街灯上,像流浪的吉普赛女孩,嘴里还轻哼着歌。”
又是一个可爱的前女友,我默默地想,忆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巴掌和那支雪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