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相就是:我们全都是爱和恨嫁接的怪物,是暴力狂和受虐狂结合的后代,我们身体里的一半和另一半永远在相互恐惧、相互诅咒,永远想要把对方摁进暗无天日的深坑之中。停止这个自己迷惑自己的把戏,现在,把你的手,安放在泥土和白骨之上。“你做得到的。”末了,他一点点揩掉了她两腮的血泪,还她一脸的白净无瑕。“那些恶狼一样的坏人能做到的,你统统能做到,坑蒙拐骗、杀人放火,而且靠着你这副无辜的小模样,你会做得比他们所有人都好。你只牢记一点:不管是对谁,你家人也好,你那些所谓的朋友也好,每当你忍不住想对他们心软,那就多想想,他们可曾对你心软过。别怕,小妹妹,你行的。往后哥哥没法护着你了,只靠你自己了,不过,只靠你自己就够了。”他的话尾拖得长长的,充溢着不舍。万漪又被拽回了当下,她猛然间记起他快要死了。世界又一次崩塌,她一头栽入他怀中,“哥哥,不,哥哥,你不能活,我也不能活了,让我陪你一起吧,让我死了吧,我真的不想活了,我先走一步,去那边接你……”“不行!”他推开她,逼在她蒙眬的泪眼之前,“你不准死,你得给我活着,活得又长又好!我不要你去那边接我,我要你在这里安心地等。”“等……等什么?”“等那些人,把我和我们家害到如此地步的那些人,等他们一个接一个被老天收走。白万漪,你必须亲眼替我看到仇人们的下场,你可是我柳梦斋的妻子,你是我寡妇。”他的语调依然极尽克制,但表情已睚眦尽裂,瘦削的脸盘上,血管一根根凸起。万漪很害怕,她怕自己倘若不顺着他,他就会像老爷子一样,当场血管爆裂而亡。于是她忙抚着他额头、他尖锐的鼻峰,柔声哄慰,“好、好,我知道了,哥哥,我答应你,我会等,一直等。”他急喘一阵,一分分恢复了常态。“记住,你可答应我了。好,下面接着说第三件事。第三——”他犹豫片刻,复露出一丝笑意来,“还有第四、第五……直到千千万万、无穷无尽,全都是同一件事:小蚂蚁,我爱你,活着爱你,死了一样爱你。你不信,回头你给我立个衣冠冢,岁岁来一次小寡妇上坟,我的魂魄保险翩然归来,好像你们那‘段娘娘’一样,佑你福寿双全。”万漪又觉出那把钝刀在心脏里剐了,泪水霎时间如湍流般奔涌。他含笑搂住她,却也不禁落下了泪来。二人正相拥而泣时,猛听关闭的房门“通通”响了几响,狱卒在外面喊道:“柳大爷,会客时间到了。”万漪浑身一僵,一下子拼出了死力搂抱住柳梦斋。他抹了一把脸,收干了泪痕急急低语道:“行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哦对,替我照顾好金元宝,别叫它太难过。那家伙看着傻,心里头什么都明白。”“柳大爷,您送客吧。否则便恕小的无礼,只能进去请了!”那一段焦哑劈裂的嗓音又一次响起。万漪从未品尝过如此剧烈的恐惧,她拼命地攀住他,只恨钻不进他骨头里。柳梦斋却决绝地将她推开,他扶住她双肩,黑眼睛从她泪光粼粼的脸容一直流落到她脖颈、胸口,他的手也跟着停留在她胸前,又用力一撕,撕开她几层外衣的前襟。她沉甸甸的胸乳跳起在薄薄的亵衣下,犹如被厄运催熟的果实。他望着它们,两耳微然一提,笑起来,随后他两眼又重回到她惴惴不安的双眸间,含着久久不散的笑意。“咱不及相守,以心相照吧。准备好,这就开始了。”“柳大爷——”还未等门外的催促落地,柳梦斋已一把扯掉了缠在手掌上的衣带,一边高喊起来:“来人!来人!这婊子要杀我!救命!”门立刻被撞开,万漪眼见柳梦斋捂着血淋淋的手退后了两步,他的脸庞骤变得顽固强硬,音色也发生了显著的改变,“怎么,唐文起光叫你害我,没叫你陪我吗?再陪我睡一次又如何?他妈的,这会子跟小爷装起三贞九烈来了,什么玩意?白万漪你个小婊子,我就死了也不喝孟婆汤,你活一百岁,我忘川河口等你一百年,迟早有和你叙旧的时候……”他说得不错,她做得到的。她即刻就解读出他的苦心——以后所有人都会纷纷扬扬地传说,末一次探监,柳梦斋意图强奸,但白万漪为了唐文起而奋力反抗——他在用尽残存的力气将她推去敌人那一边,安全的那一边。万漪也深知自己该如何出演这一场对手戏,所有的对白与反应业已像黑暗的本能一样涌起。但即将分离的念头却卡在她喉咙里,令她什么也说不出,什么反应也做不了,她只会哭,捧着她沉重而冰冷的胸脯,哭得五内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