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觅家出来,到转运站这一路,嘉兰走得有点慢。新年的阳光崭新而灿烂,有孩子跟着父母一起出站,见到嘉兰,笑着说了一句“姐姐新年好”然后蹦蹦跳跳的走远。嘉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新年好。曾几何时,嘉兰也曾这样盼望过新年。新年永远和童年联系在一起,那时她说着新年好,在心底盼望长大,却不知道成长会如此沉重。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会对当年的自己说不要急,可惜时光流逝,永远无法回到原点。
她从支线快运上走下来,向自家走去。在大门口,守门的阿叔喊住了她,向她说了几句话。
嘉兰顺着阿叔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站在对面树下,光影斑驳的胡立。
一瞬间嘉兰有些恍惚。当初放弃模拟文明构建之后,她和胡立再没有了交集,然而胡立却在此时此刻,站在了此处。
她默然良久,终究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她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胡立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许是年前徐觅的到来,唤醒了他潜意识里的记忆,又或许只是一场旧梦,让他想起了过往。总之,他从琥珉口中问到了嘉兰休假的日期,打报告申请了五天假期。连夜出发,持续换乘,在耗时将近三十个小时后,站在了这里,听到了那句如老友般的问候,好久不见。
嘉兰站在树下,光影落在她身上,明暗交错,刻画出温柔的质地,依稀又是最初那个他认识的嘉兰。
“新年好。”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嘉兰笑了笑,说了句谢谢,“要不要去我家坐一坐?”
胡立抬头看向道路对面。绿草茵茵之中的青褐屋顶,屋脊线条简洁有力,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强悍。屋后有几株高大常绿树木,枝干伸出屋顶,和这庭院里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秩序感。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尽管庭院寂寂,但他知道有不止一处目光在看着他,这种隐蔽而无声的打量,让人如芒在背。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他收回目光,说。
其实他此来并没有什么目的,但他突然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嘉兰同样看着自己的家,斑驳光影中她眺望的神情优美而宁静。她看了很久,终于转回头,说:“你问。”
自己要问什么,胡立并不知道,于是,仿佛是另一个人借他的口,问出了那句话:“如果那天在操场上,我没有那么对你,我们现在,会不会在一起?”
“不会。”嘉兰说。
尽管已经预料到答案,但胡立仍然忍不住轻微颤抖,他紧紧蜷住了自己的手。一次情绪失控,毁掉了他和嘉兰之间的所有可能,他一直后悔,也一直设想,如果当时自己是另一种态度,一切是不是都会不同?可原来,结局都一样?
“因为,我看到的你,和你看到的我,都不是真实的我们。我以为你是我喜欢的,或者说我向往的样子,天真,欢脱,热情,莽撞,但实际上你有比这些词语深刻得多的性格。而你眼中的我,大概不外乎温柔,腼腆等等,可实际上我并不是这样的人,当然你后来可能也已经认识到了。”
“所以,即使当初没有那件事,后面我们也会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误差,会感到失望,从而因此分别。”
胡立觉得不对,他不会失望,他会自我调整,他不会轻易地放开嘉兰。
“如果,我一直保持你以为的模样呢?”
嘉兰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颤动,她垂下眼睛,许久之后又笑了起来:“大概,也还是不行。因为,我不可能和一个天真而莽撞的人结婚。”
胡立愣住,继而颤抖起来,他听到了那句他最想听到的,以至于忽略了全意:“你想过和我结婚?”
嘉兰一愣,随即明白了胡立所想,她试了又试,却仍笑不起来,仿佛被什么拉着,一直往下坠。终于她积攒起了力量,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告诉你,对我而言,结婚对象的标准和条件,在很早就已经确定了。”
寒冷顺着脊背瞬间弥漫全身,胡立甚至来不及反应,他茫然转头,却一头撞进对面那无声打量的目光里。
所有的颜色,线条,突然超越了实物,变成了更具象征性,更难以触碰的存在。在这冬日晴阳中,一些残酷规则忽然向他掀起了寒意萦绕的漆黑袍角。
茫然褪却,视线开始逐步清晰,他一动不动,看着这个全新的,寒气弥漫的世界。
嘉兰放弃了想要微笑的努力,她面无表情,看着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其实后来我有些后悔,想向你道歉,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一直没有开口。这次正好。胡立,我为我曾经的任性和蛮横,向你道歉。”她说着,视线却并不看向胡立。
“以后,我们或许再也做不了朋友,但至少,还可以是同学。”
“谢谢你来看我。再见,我要回家了。”
嘉兰走了。一阵风吹过,树影开始摇动。在这晃动里,有些东西开始迅速坍塌,它们碎成齑粉,寸寸消散。
嘉兰穿过草坪,经过庭院,走入家中。她本来想先回房间,但她母亲走了过来。嘉兰于是站住喊了一声“母亲”。
“外面那个人,是你朋友?”母亲问。
“是同学。路过,顺便来看看。”嘉兰说。
嘉兰母亲没有问为什么不邀请到家里来坐一坐:已经到了门口却不进来,不论是不想还是不敢,都不值得她再关心。她换了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