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骋风仔细研究了我一会儿,“你还真是奇怪呢,一个女人,不指望男人,指望自己?”
我当着他的面摸了把剪刀握在手里,“二姑少爷,我就是一个奇怪的丑丫头,实在不值得你费心,你还是早些收了心放在别人身上吧,免得以后惹你不高兴了,奴婢担待不起。”
杨骋风看着我手中的剪刀,皱起眉头,“司杏,你至于吗?”
“二姑少爷,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有些累了,打算今天把话说完,一口气说完,“就像二姑少爷说的,我就是一个丑丫头,和你总是不搭边的。二姑少爷以后不要在奴婢身上费心了,也不要再来这间屋子了。你我主仆,又男女有别,还是请自重身份。”
杨骋风默然不说话。我很累,不希望再和他有什么交集,如果他想和我玩儿,我不想再进行下去了。说清楚了吧,他那样的人,少招惹的好。
我握着剪刀,吹熄了灯,摸索着合身扑倒在床上,拉上被子,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黑暗中,听不见声音,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好半天,就听他慢慢地说:“你灭了灯,也好,我们就说说瞎话。”
我不吱声。
“司杏,你是个丫头,但我知道你心高,其实……我心也高。”他有点儿自嘲地笑了笑,“对于我来说,大权我不想要,我爹的正三品足够风光的了。官越大,事儿越多,束缚越多。钱呢,再多我也不想要,足够花了。女人嘛,着急对我投怀送抱的有的是,什么漂亮的我也见过了,太多也没什么意思,天天唧唧歪歪的,麻烦!”杨骋风顿了顿,“你,要是真像她们一样,送到我嘴边我都不要。可你就是不来,怎么也不来。你为什么就是不来?”
我沉默,这问题不用回答。因为在我看来,我为什么要去?
“女人靠男人,天经地义,你指望不上他们的。那穷小子就不用说了,他给不了你什么好日子。至于君木头,你不乐意我,可也别跟了他,他家的媳妇做不得。你,还是到我这儿来吧。真的,你就信我一回吧!你自己想想,我什么时候亏待你了?即便是你捅了我,我说什么了吗?”
我依旧不理他,没什么可说的。
半晌,他叹了口气,“司杏,你要是这么着,那就别怪我。君家塞给我个假正出的女儿我原也忍了,闹起来没意思,反正我娶她也只是为了君家的钱。可你要这么着,那我就真的只能……”他的声音低沉起来。
只能什么?我躺着不动,心里却很紧张,他要干什么?
“你总是要来的,你再怎么逞强,也就是一个小丫头,君木头保不了你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办!还敢说你不指望男人?”
对于荸荠,那种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生气就生气、想骂他就骂他的安稳让我留恋;对于君闻书,学识上的接近、境界上的趋同,也让我觉得尚可与之相处。但对于眼前这个杨骋风,我觉得真是无话可说。人与人之间到了这个程度,一点儿乐趣都没有。他不能理解我,我也不能理解他。两个世界的人,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纠缠。
我只有躺着了,悄悄睁开眼,见他那一袭绿袍在黑暗中依稀可辨,还正面朝着我。他的身影向这边靠过来了,我心里有点儿紧张,这里是君府,他应该不敢胡来。
他在我床边坐下,“我知道你没睡。”手拂了下我额头的刘海,我厌烦地一甩头,他哈哈大笑起来,“小丫头真是厉害,真是我杨某人的对手!”我不说话,就听他说,“你总是要到我这里来的,早或晚都是要来的,你来了就知道好了。君木头保不了你,别跟地龙似的老想往土里钻,没用!我现在不拽着你走,不是顾忌你那狗屁可笑的剪刀——我知道,你根本不会自杀,捅死我吧,你也下不了那个手,我仅仅是不想现在就和姓君的撕破脸。明着和你说,我就是拿话激他,让他知道你人虽然在这里,却只是暂时的,他君木头别真的以为就可以得到你了,你早晚得到杨家去——他娶不了你,他娘就不让!”
我很想从床上跳起来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住了,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杨骋风走了,狂妄地走了。对于他的话,我虽然很厌烦,但并没有迫在眉睫的压力,我始终不相信他真的能怎么着。我值么?一个相貌普通的丫鬟而已,真看不出来他会对我有什么兴趣——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一心想着我的荸荠。
我翻身爬起来,连夜写了封信。我说,人生的逆境大约可分为四种——一是生活之苦,饥寒交迫;二是心境之苦,怀才不遇;三是事业受阻,功败垂成;四乃存亡之危,身处绝境。处逆境之心态也分四种——一是心灰意冷,逆来顺受;二是怨天尤人,牢骚满腹;三是见心明志,直言疾呼;四是泰然处之,尽力而为。我告诉他,春试没成就算了,人这一辈子事情多了,为一次考试的失败,不值当的。我特意提到我的地窝子,提到那家面馆,提到方广寺,提到糖荸荠。我希望他能想起我们的小快乐、小幸福。真的,平凡的快乐,平凡的幸福。我不希望他成为君闻书,也不希望他成为杨骋风。我告诉他,我唯一指望他的就是——好好地、快乐地生活着。
我努力地写着,想到甜蜜处,脸上也跟着微微笑,然后继续写。我一直忙活到将近四更天,却完全没注意,不知什么时候起,窗外还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