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身处同一轮月下、同一座城中,艾德里安却无法理解路易斯到底在想什么。自己真的喜欢上路易斯了吗?艾德里安也不敢面对这个问题,也害怕找到答案。原因很简单:他“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他是为了家族来到玛伦利加的,是叔父安排他跟随路易斯行动,师从赏金猎人了解如何在玛伦利加生存之余,充当萨缪尔安插在路易斯身边的耳目。虽然路易斯实际已经脱离了协会,但他要是拒绝和托雷索站在同一边,对他抱有这样的感情无疑是对家族的背叛。更何况路易斯身边并不缺迷恋他的人:贝拉夫人,站在旅舍外的年轻姑娘,还有那些向往赏金猎人传奇经历的年轻男女。路易斯的确有获得青睐的资本。相比之下,除了托雷索族人的身份、被族长肯定的一点才能,艾德里安找不到任何可以自傲的地方。面对矛盾的情感,艾德里安一时不知应如何自处。“美妙,狂热,蜜酒般甜腻……”他回忆起路易斯对这种情感的形容,小声默念着飘忽不定却又格外准确的词汇,缓缓蜷起了身体。“……亦会令人心碎。”艾德里安很感谢萨缪尔让他在家修养几日的决定,这么一来,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去见路易斯了。至于以后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翌日,太阳照常升起,玛伦利加一切如常。只是神殿背后旧房里的一家三口只剩下沙杜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也决定离开那座房子,搬进神殿与其他教士同住。除了自己的生命和对亲人的记忆,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但生活还将继续。沙杜跪在神像前为逝去的家人祈祷的同时,路易斯·科马克正走出家门。协会就位于市场的另一边,离他住的地方不算太远,步行过去用不了多少时间。当然,在过去的几年里,路易斯基本没有踏进过协会的大门。落锁的时候,路易斯只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他站在台阶前,盯着自己的房门思考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因为艾德里安没有出现。虽然一块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不知不觉间,路易斯已经习惯了这个年轻人在某个固定的时间登门,腰间佩着他送的短剑,问他“今天我们该干什么”。艾德里安的言行举止总是略显拘谨,谦和得几乎不像是托雷索家族的人,却在某些时刻显出不逊于萨缪尔年轻时的凌厉和果决。大概是因为前一天发生的事,艾德里安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没有敲门声,没有中规中矩的问候,也没有胸前摇晃的蛇形纹章。路易斯叹了口气,对自己摇了摇头:这不正是他所期待的吗?和他扯上关系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为艾德里安着想。所以这一次,他不会跑到飞狮公馆外等人,送出去的弩和短剑就当是留给这位年轻学生的纪念品吧。就着这个思路,路易斯尝试进行自我说服。他背过身,迈步走向赏金猎人协会,如艾德里安出现前那般孤身一人。不出所料,“迎接”路易斯的依旧是昔日同僚的白眼和嘲讽,只是和几年前相比没那么明显了。路易斯环视四周,发现在场的人不多,除了他以前就认识的协会头几号人物,还有几张生面孔,多半是入行升迁一气呵成的激进派新人。路易斯站在众人对面,仿佛回到了被激进派弹劾时孤立无援的时期。他低下头,敲了敲圆桌带着划痕的边缘,心里只觉得这场面十分讽刺,甚至有几分怀念的味道:“把我这种‘外人’叫来到底有什么事,楚德会长?”赏金猎人协会的现任会长楚德,标准的激进派。路易斯被迫卸任前,作为副会长,他是联合众人架空路易斯、推动与总督府合作的主力。如今,楚德稳坐会长的位置已有六年之久,态度似乎比过去和气得多,至少做足了表面功夫。楚德的语气和腔调已经沾了几分总督府的味道:“我们就不绕圈子了,‘前会长’科马克先生。听说,你和托雷索家族的族长萨缪尔是旧识,而且关系甚密。”明显被针对的路易斯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六年前在场的人都清楚,萨缪尔曾为保住路易斯的性命和基本头衔,拉着教团介入协会的内斗,说明二人必然早有私交。“那好,我们只有一个问题。”楚德清了清嗓子。“他正和教团一起,秘密调查可以终结灾变的洛格玛圣器。对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路易斯眉头紧锁,反问道:“你在暗示什么?”楚德双手交握,作为会长信物套在食指上的戒指很是显眼:“我在‘明示’他们做的事情对我们不利。试想一下,灾变要是就此终结,连无光者都消失了,这个协会——不,不只是协会,所有的赏金猎人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