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裳半趴在轮椅上仰头与木婉言对视,眼睛一颤竟是又坠下眼泪来。
木婉言眯眼:“孤的腿确实没什么感觉,倒是手臂昨日刚被贼人刺伤,方才抱你时想来伤口又崩开了。”
岚裳这下子当真是泪如雨下了。
“好容易哭。”木婉言拿着手帕轻轻擦拭他一片绯红的眼尾,暗自唾弃自己这存心逗人哭的毛病,“这几日孤没来看你的时候你也是这般哭吗?”
“若不是怯身听信奸人的话……”岚裳这些时日也是是琢磨过味来了,知道那个阿筝好端端的提及殿下的千里马就是在给他下套。
“说了与你无关,孤知道这一切都是二皇姐所为。”
岚裳身形几不可察一僵。
木婉言敛眸笑了,抚摸着岚裳戴着的金镶玉手镯,手腕内侧的字样逐渐通过指腹传入脑海,她将他轻轻拽起来。
“一直蹲着不累吗?早前你并未细说过往,孤也没多问,今日孤想多了解了解岚裳。”
她手下稍稍一带,便又将岚裳给揽在了怀里。
一旁的尹凌递上不知何时让宫人呈上来的冰袋,木婉言将冰袋贴向岚裳的眼角,岚裳瑟缩了一下。
好可怜。
“别再哭了。”
都哭肿了。
木婉言动作、语气愈发温柔:“孤想听,岚裳。”
“殿下……唔……”
木婉言的一只手在冰袋上冷却了会儿便往岚裳的后颈上一碰,岚裳忍不住搭住她的肩膀,身子往前一迎,眼尾愈加红艳。
“仍叫殿下?”木婉言状似难过地叹气,“想来岚裳仍埋怨孤方才的粗鲁。”
“不,不是的殿……妻主。”岚裳将放他后颈的手握住拉到身前贴向自己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再次无声喘了喘,他没把手推开反是亲昵地蹭了蹭,他低吟了一声,道,“怯身永远不会生妻主的气,怯身什么都愿意与妻主说的。”
“嗯。”木婉言的拇指按住岚裳鼻梁侧边的小痣,眸色渐深,“孤很期待。”
期待岚裳的故事。
这才是她今日来找岚裳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岚裳的故事不长不短,刚刚够一次双眼的冰敷,够尹凌再去剪一次灯芯。
不过是当今天下三分,纷争不断,有贵人在京中享乐,富贵豪奢,有将军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全家为圣上远征不还仅剩独男留存于世的故事罢了。
作为将军遗孤岚裳本该受到厚待,然而朝堂皆是欺上瞒下之徒,生生扣押了抚恤金,将一应优待瞒而不报,圣上终日沉迷于神龛,也不曾注意到一位没有话语权、继承权无法抛头露面的男子会否受到善待。
征远侯生前散尽家财报君黄金台上意,身后事因为无甚银两而潦草荒凉,又有拜高踩低之辈从中捞取油水,征远侯府门庭冷落,愈加荒败。
岚裳十三岁前受母父宠爱,时常被母亲带在身边学着骑射,十三岁后母亲战死沙场,父亲悲伤过度一病不起。
彼时为了救父亲他将家中能典当的都典当了,独独剩下手中最后一个金镶玉镯子时被父亲拦下,说那是母亲为他准备的嫁妆,是母亲在世上最后的遗物。
岚裳流着泪迎来母亲的尸骨,再流着泪送走父亲的遗体,他没去找当初与自己定了姻缘的人家,关上征远侯府的大门跌跌撞撞往远郊走。
他在山林里行走,等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野兽将他叼走,却遇到了彼时喜欢隐瞒身份在山里上蹿下跳的太子殿下。
殿下一只手抓着树枝轻飘飘跳到他面前,看着在泥地里滚了几圈的他轻轻地笑道:“好狼狈,这是哪个山林里跑出来的泥猴子?”
于是自称母父双亡四处流浪的岚裳被带回了家。
“原来是嫁妆……”木婉言抬起岚裳的手细看桌子内部的字样,她轻声念出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岚裳眼神躲闪不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