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难眠,他快疯了。
他每睁开眼,就在想,这是不是韩利初在世上的最后一天。
日子是掰着指头过的。
日子是倒着数的。
“后来我妈不想治了,要我爸带她环游世界,哪怕死在外面也比病床上强,我妈就是这么个人,要强,大气,看得开。”
韩利初不愿意狼狈死去,想临终前体验生命,哪怕已经脆弱不堪。
流星短暂灿烂后终会坠落,韩利初在飞机上咽了最后一口气,陷在座椅中像睡着一样。
韩利初去世当日,温诚特别淡定,完全不像个高中生。陪着他爸联系火葬场,办白事儿的地方,给亲戚发消息,说韩利初走了,请他们参加葬礼。
葬礼那天,他的一举一动全被看在眼里。昔日父母、亲戚口中的骄傲,现在也成了泥泞里的样子,在生活池沼中拼死挣扎。大家都夸他懂事儿,又觉得这孩子可怜。
他脸上没见一滴泪,一米八几的衣服架子,架起那身黑衣服,在桌子之间来回走,安排这个安排那个。
从骨灰盒到墓地墓碑,他全帮着招呼,挺直脊背,站在银杏叶堆里,在炎热的酷暑里,忙活了一天。
白天忙完晚上回学校准备高考。
那会儿距离高考还有三十来天。
学校安排高考前一周放假,温政国再次拜托亲戚,让温诚在他舅舅家待几天,就是那会,他明白什么叫寄人篱下,哪怕舅舅对他不错,可人心里总有个疙瘩。
他不会麻烦舅舅任何事情,每天骑车狂奔,披帛月色早出晚归,吃饭在食堂,学习在教室,只有睡觉时候用舅舅家书房的小床。
年轻的灵魂在成人那年发生变故,硬是扛起一个家庭的悲剧,身上有很难见到的冷静,以及看透苦难的老成。
高考后,温诚收拾行李去大学住校,温政国拍拍他的肩,“最难熬的日子都挺过去了,说明没任何事儿能打败你,放心吧,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别让悲伤困一辈子,你妈妈在天上不愿意看自己儿子颓废,你要活得开心,你可以参加各种社团,和老师研究论文打比赛,当然也可以旷课去打篮球,看全国各地乃至全世界的风景,唯一要警告你的,就是做个干净纯粹的人,对人,对事儿,永远热情澄澈。”
“相信你明年来见我一定大变样,你妈妈会很高兴的。”
温诚告诉宋槐,就是在大学期间,他性格大变。
他会把身边一草一木,甚至每一寸空气都当作韩利初的灵魂,他以实际行动告诉韩利初,他很好,非常努力上进。
刚经历阴暗会无限向往热烈,且极具生命力的东西。
比如火红的夕阳,夜晚的篝火,雨过天晴后那片彩虹,还有垃圾桶边翻残羹冷炙的流浪猫。
大三那年温诚专门体验了华山,身上捆几根绳索,在九十度垂直的峭壁间攀岩,向下望,就是令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悬崖,“我爬到半中间还不知死活的展开双臂,身体向后仰,站悬崖边拍照,如果绳索断开,现在墓碑早让我爸打扫过n次了。”
“但人生厚度就是这样增加的,一辈子很短,别让自己白活。”
为自己,也为韩利初,替她看看这世界。
替韩利初圆满短暂又遗憾的四十年。
宋槐听得入神儿,同情他的过去,也感慨他的坦诚,有勇气把自己的人生剖解,形成清晰的框架结构被宋槐一览无余,包括性格弧度,生命拐点。
点,线,面,组合成立体鲜活的他。
人生短短几十年,每一个经历就好比画作之上的笔触,生命的底色由人们勾描,或浓烈,或沉重,或洒脱,或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