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处处灰青、光线晦暗的牢房中扎眼极了。让宋青尘没有由头的想起了那一日,冲出琼华楼马棚的红霞。那般的恣意潇洒,桀骜不羁。没有太久,余程敏捷的回了这间牢房里。他先是望着宋青尘浅淡一笑,接着窸窸窣窣的,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他半蹲在宋青尘面前,解开了长械。动作之轻柔,全然不似对待一个囚犯。他动作间带着一种爱护,眼眸中流转的,更是不加掩饰的珍重。如果不是在牢房,如果自己不是个男子,宋青尘真要怀疑——他这举动是不是在替他的发妻,摘掉劳作的工具。他仿佛带着一种朴质的念想,只是希望他的发妻少些劳累。这种念想很直白,从他的目光中尽数流露出来。不知为何,宋青尘只感觉心脏被人握住了,血脉都随着这抓握,在轻轻抖动。宋青尘有些呆滞地望着他,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贺渊?”余程闻声,下意识的抬了头,“嗯?”仿佛就是叫他那般的自然。但他很快也意识到,“贺渊”并不是他的名字。他有些僵硬的起身,把长械搁到一边,安静的坐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快步走向门口,朝牢房外的廊间看去。似乎确认了外头的情况,才回来重新坐下。两人各有所思,并未交谈。宋青尘活动了几下手腕,偷偷窥了一眼余程。余程此时却突兀的开口,打破了牢房里的寂静:“你这么想他么?都将我认错了。”这声音如古井般平静,仿佛遭受过多次拒绝的苦情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有点像余程了。宋青尘扯出一个疲乏的笑。他感到一阵倦意,无心再周旋。余程既然能好好说话,他也不介意聊上两句。毕竟他把械取下了,宋青尘感到好受了些。宋青尘寻了舒服的姿势靠着,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方才你的举动,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被械卡出的青红痕迹十分狰狞,在瘦削苍白的腕子上,如同溅了血的栀子花,格外的惹人揪心。这械有多重,人有多娇贵,自是不消多说。宋青尘自认,自己并非矫情的人,能忍则忍了。不去想它,仿佛就不太痛了。然而旁边的余程,却朝那腕痕微微侧目,不出一言。宋青尘低下了头,“只是我从前并没有在意过。也许我不属于这里,也就不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关怀。事到如今,才猛然想起,每每也曾被人认真对待。”“哦?”余程僵硬的笑了笑,“王爷可真是后知后觉。”宋青尘仿佛自说自话,对余程的嘲讽并不介怀,“我还砸了他送我的东西,那东西不知他费了多少力气才弄到手。”宋青尘忽然停住了,喉咙里有些难受,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才说道:“而我似乎从没问过一句,他从哪儿弄来的那只酒杯。”余程只是淡然一笑,并不发表任何看法。轮值的锦衣卫已经交班,余程似乎有事,他重新系了佩刀,起身要走。临行前,余程唤人来加了一把锁,将两把锁匙都拿走了。只交代他要亲自问审“钦犯”,严令任何人探视。包括冀王。他放了狠话,冀王前来,需要先禀报他,方可入内探监,否则按律处置。红袍子们纷纷恭敬道是。然而余程前脚走了,后脚他们就开始窃窃私语。更有些锦衣卫会刻意停在牢房门口,聚在一起,边打量宋青尘,边谈论着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话,无非是他们的指挥使大人,与这亲王,共度了一个时辰的旖旎时光。淫词浪句罢了,宋青尘不屑听。日头渐渐西沉,宋青尘再抬不起眼皮,昏昏沉沉睡了。-意识仿佛游离在躯体之外,倒也不觉得睡姿难受。余程开锁的声音,惊醒了宋青尘。抬了头,才发觉余程带了饭菜来。两盘青菜,白粥,以及一小壶温好的酒。余程的语气懒散:“牢里阴,王爷将就一下。”嘴角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宋青尘看着余程这张英毅的脸孔,一时心里五味杂陈。这个表情……本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突然间,宋青尘聚住了视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余程,我突然有些羡慕四叔。”余程毫不在意的搁下东西,“为何啊?你不是厌恶贺渊么?”他连眼都没抬,只在倒酒。“我一想到他心里装着四叔,我就难受。”宋青尘有意试探,可是说着说着,倒是真泛起了酸意。余程闻言搁下酒壶,不屑道:“谁告诉你他心里装了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