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在东宫耽误了很久时间,等到踏入坤宁宫巨大的宫院时,发现里面的座位已经坐满了十之八九。左边是满朝文武百官,右边是江湖群雄。很显然,空缺的十之一二都在右边。毕竟做官的,在朝堂熏陶多年,规矩刻在骨子里,这种大场合,就算是路上断了腿,也一定会想办法爬来。陆玄进门的那一刻,凡是曾在穹窿山上见过他削李兴霸的人,噌噌噌都站起来,恭敬的喊上一声“陆宗师”!声音杂乱不一,嘈杂震天,把朝堂的文武官员吓了一跳,有些惊奇的看着门口的道士。这道士穿着一身黑白道袍,面相清秀,身形单薄,竟然让隔壁这些狷介不羁的江湖客们如此恭敬!陆玄站在门口,既没有回应向他招呼的江湖客们,也没有理会左边那些官员们的眼光。倒不是他没礼貌,而是他真的有些四顾茫然。他站在门口看了一圈,往前走了两步,又看了一圈,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td,真的没有贴着自己名字的座位!本来,按照他之前的预想,自己作为当今天下有数的宗师之一,至少应该像前世开各种大会的主席团一样,跟其他几位一同坐在最前排。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还是不够大胆呀!这td是什么样的人才,才能想起来这样的排座方式?!!只见无论是左边的官员,还是右边的江湖客们,无论品级大小,门派出身,竟然统一在各自阵营里,以从矮到高的标准,从前到后坐了开来!陆玄看着乌泱泱却排列有序的座位,觉得自己活了两辈子,似乎只在一个地方见到过这样严谨的排座方式。岁月真堪眷恋,那是人生中无忧无虑、纯拼发育的幼稚园时光啊!陆玄也不再纠结,根据自己一米八一的身高,迅速在右边中间的位置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座位。他左右望了一眼,不错,如果京城不兴垫内增高的话,大家应该都是标准的一米八一。“陆观主!真是陆观主!”“俺真是太幸运了,竟然坐在你的旁边!俺上次在穹窿山上,看到你削李兴霸的场面,太解恨了!”“俺是山西铁锤帮的帮主,姬铁飞,你喊俺小鸡儿就行!”陆玄右边一个黑脸的汉子满脸激动,看到陆玄之后大叫了起来。陆玄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这个姬铁飞想要握手一般,伸出了黑乎乎的手,让陆玄心里一紧时,那双手又忽然缩了回去。然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陆玄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双手,在衣摆上象征性的擦了擦手背,然后用手掌,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不仅如此,这家伙攥着自己的手,在边摇晃,边揉搓 等到姬铁飞收回手时,陆玄两只如玉的手背上,各有五道乌黑的指印。陆玄看着自己黑白相间的两只手,恰如看到这难以揣测的人生,抽了抽嘴角,表情却很平静。他望着对方的眼睛,笑了笑:“你手速挺快啊。”叫姬铁飞的黑脸汉子一愣,露出憨厚的笑容,伸手挠了挠脑袋。“在陆观主面前,俺这点功夫算什么!”陆玄望着他,又看了一眼自己两手之上的黑手印,没有再说话,而是环顾了一圈前后左右的情况。几乎每一排都在热烈的交流。很好,看来身高相近的人,天然的就容易打起交道来。他又向后排望了望,大概在一米八五左右的那一排,找到了阿桃的位置,然后不着痕迹的转过头来。陆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莫名的神色。不出所料,阿桃身旁的人,也很热情啊他轻轻闭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什么。戌时正点,婚仪开始,然而皇帝还没有出现。从文武百官中,走出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一个黑胡子老头,都颇有威仪,声音洪亮,显然也是有修为在身。“老夫本朝太尉秦正本,在我身旁的这一位,是本朝的宗正卿大人。”“此次太子大婚,便有我二人做婚礼的正副使,主持婚仪!”皇室婚礼,说好听点是细节到位,说难听点,就是真他奶奶的离谱。站在上面的两个婚礼正副使,说话像拉屎便秘,既慢,且艰难。没有尽头的讲话,让人怀疑生命是否有意义,人生是否太漫长陆玄眯了眯眼睛,双手抱臂,倒要看一看,这所谓的“正副二屎”究竟能拉能说多久。一炷香后,陆玄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偏头看看,发现周围有半数的江湖客们,都面露倦色。又过了整整半个时辰,他感到上下眼皮都有些粘合,抬头看了看,上面的两人仍在兴致勃勃的讲话。陆玄望了眼旁边的姬铁飞,这家伙双目炯炯,似乎听得聚精会神。“讲到哪里啦”姬铁飞眼睛望着前方,偏过些头答道:“当今圣上过去两年半的功绩,和下一个两年半的规划!”,!“哦。”陆玄点了点头,双眼深邃,没有说话。明明是冬天了,似乎因为坤宁宫内灯火辉煌,也可能是因为人满为患,不仅感受不到寒意,陆玄坐在人群中,还感到有些暖洋洋的,不住的想要打盹。他用表面漆黑的左手,掐了掐表面漆黑的右手虎口。前世的时候不知道听谁说的,困的时候掐掐虎口,能够驱除困意。不过民间似乎还有说法,感冒发烧的时候,掐虎口能够驱除寒意。除此之外,更有说法是,拉屎快憋不住时,掐虎口能驱除便意总之是有点包治百病的色彩了。过了半晌,陆玄觉得困意有所消减,松开了虎口,发现右手的两指也被染黑。他又看了看两指,搓了搓,眼眸低垂。手背上的黑印,是真的灰就在陆玄打算把手上的灰都擦干净时,坤宁宫的南门忽然大开,一道尖声尖气的声音响彻整座坤宁宫。“迎太子妃!”陆玄清楚地看到,正在台上滔滔不绝的“正副二屎”神色忽然一滞,他的余光瞥向身旁的姬铁飞,又像是得到某种确认般的迅速移开。姬铁飞的脸上不是好奇,而是惊讶陆玄饶有兴致的看向场外的变故。坤宁宫位于整座皇宫的南边,坤宁宫的南门之外,直通整座皇宫的南门。而皇宫的南边,似乎正是那座夜王府邸啊。今夜太子大婚,布置华丽辉煌的不只是一座坤宁宫。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长长的仪仗队竟由一群面白无须的太监组成,自皇宫南门开来,分列在直通坤宁宫的道路两侧,尖利的声音整齐划一,似乎要穿透皇宫的夜幕!“恭迎太子妃!”紧接着,一辆金碧辉煌的巨大马车,被六匹马拉着,从南门堪堪驶入,出现在坤宁宫众人的视野之中。与此同时,卷来一阵花香。聚坐在右边的江湖客们只是赞叹一声,太子妃的排场,真他奶奶的大!而左侧的群臣,当看到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时,却纷纷面色剧变!陆玄吸了吸鼻子,戳戳面色有些僵硬的姬铁飞,又指指左边:“他们反应怎么这么大?”姬铁飞也看了眼陆玄,神情似乎不像最开始那样恭敬,却还是低声回答道:“自古以来,天子御六。”陆玄想了一想,才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天子连御六女的意思,而是天子的马车配六匹马。他有些恍然,轻轻说道:“哦——看来,这个太子妃有僭越之心,是想把邾明帝取而代之啊!”姬铁飞冷冷地看了陆玄一眼,冷笑一声:“取而代之?我看是自取死路罢了!”陆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平常的问道。“哦?为什么?”“就凭你们想到了这种绝妙的方法下毒?”姬铁飞如遭雷击,转过头来,死死的盯着陆玄。陆玄看他一眼,懒懒散散的向后面靠去,脑袋搭在椅背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是闲谈的问道。“老实说,你们的领导真的很聪明,想到了这种虚虚实实的下毒方法。”姬铁飞不懂“领导”是什么意思,但当他听到“虚虚实实”四个字时,面色出现巨变!“你们故意将座位从矮到高排列,就是为了好让每一排、甚至每一个座位附近都有自己的人。”“毕竟若非如此,是很难将同门派的人都拆开的。”陆玄环顾了一圈四周,叹了口气般轻声说道:“也不怪这些经验丰富的江湖好手们,都能着了道。”“等到江湖中人落座之后,你们表现的极其热络,不仅是言语,还故意发生可疑的肢体接触。”姬铁飞冷着脸道:“我可没有在碰你的时候下毒!”陆玄轻轻笑了笑:“不错,你的确没有在这个时候下毒,事实上,你们都没有。”“你摸了我的手,还故意留下了黑印。”“我右前方那个白衣服的,跟两旁的人说话时,唾沫飞溅。”“还有我正后方的那位,讲话的时候恨不得贴在别人脸上。”“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无论是这不讲道理的座位排布,还是这些过于亲近的行径,都充满可疑。”“但是当他们暗自检查之后,又发现似乎一切正常。”陆玄还是脑袋倚在椅背上,抬起了右手,轻轻哈了口气后,在姬铁飞身上擦了擦,黑印彻底拭去!“就像这样,当我发现你的行径根本无毒无害时,我心里的警惕也就降到了最低点。”姬铁飞面色冷峻:“那你又是何时真正的怀疑起我的?”陆玄一手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当然是在,我发现你听台上的屁话,听得那么认真的时候啊”听得下去这个的,能td是个正常的江湖人士?能td是个正常人?!“那你又是如何发现我们在下毒!”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姬铁飞双手紧握,声音已经全然不像最开始时那般憨厚,而是蕴含着冷酷。而陆玄却恰恰相反,笑得轻巧,还带着点得意。他的目光望向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口中轻轻吐出令姬铁飞面色震动的两个字。“香气。”坤宁宫南门洞开的那一刻,吹来宫外的梅花香气,甚至引来陆玄的鼻腔抽动。也正是这个时候,陆玄才发现,同样植满梅花树的坤宁宫内,在宫门洞开之前,空气之中,竟然闻不到丝毫梅花香!以尘绝境界的五感之灵敏,不可能在这样封闭的空间之内,闻不到花树的香气。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花香,被另一种气味掩盖了!陆玄看着面色苍白的姬铁飞,嘴角泛起抹微笑。“在今天之前,我还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神奇的毒气。”按理说无色无味的气体,会被一切气味晕染。可是姬铁飞身上所携带的这种气体,不仅无色无味,甚至还能盖住梅花的香气!若非坤宁宫的南门骤然打开,吹来宫外的一缕梅花香,若非陆玄的五感已然不是凡人,用心使甚至可以闻到两里外的一泡狗尿,或者说,若非他从一开始就有疑心“若非有那么多的若非,我也很难察觉啊”陆玄发出轻轻的叹息。就在这时,姬铁飞忽然站了起来,浑身气机流转到极致!逃!事情已经被陆玄完全看穿,而事实上,无色无味的毒气已经深种在场的每一个江湖高手体内,任务也已经完成。他对此刻的逃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是还没来得及蹬地发力,姬铁飞只觉两膝一软,下一瞬间,他已经瘫倒在自己的椅子上!啪!陆玄的手高高举起,落在姬铁飞的大腿上,不重,却声音响亮,听得人心惊肉跳!“别急着走嘛。”“陪我一起看看好了。”他的手轻轻按在姬铁飞的腿上,神情平静,但姿势显得有些暧昧,引得两旁姬铁飞的同伴神情大变,也引得一些江湖客目光火热起来!陆玄像是统统不在意一般,眯着眼睛看向越来越近的香车宝马,还有那长长的小太监队伍。从皇宫南门到坤宁宫南门,这条路不短。满道尽是阉人,体态多娇,却在小跑腾挪之间,隐隐透出身手迥然。被陆玄按住大腿的姬铁飞,面色苍白,额角留下涔涔的汗珠。“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按照陛下的说法,身中“销魂香”的时间只要够长,就算是宗师强者,一旦运转真气,也将承受经脉痉挛之苦。陆玄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却没有回答。他能怎么回答?难道告诉这个姬铁飞,自己刚才运转真气拍了他一巴掌之后,身上一软,甚至要用手撑着他的大腿才没跌倒?还是告诉他,就在十息之前,自己的脑海里蹦出了这样一句可耻的话——“叮!检测到宿主受到毒素攻击,战力施展受到极大限制,现为宿主清除负面状态”金手指覆盖方方面面,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话。姬铁飞看到陆玄神秘莫测的笑容之后,心中更是绝望,像是死了心般问道:“你究竟要看什么”“看什么啊”陆玄终于不瘫靠在椅背上,直起了腰来。他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太监仪仗队,被围在中间的那辆辉煌的马车。又看了看围坐在自己身边的江湖客们,以及在这些江湖中人身旁的潜伏者。太监们想着杀人,马车中的人想着篡位,江湖中人想着造反,潜伏者们在偷偷下毒。随着马车进入坤宁宫的大门,无数烟花升起,玉壶光转,焰火如昼。他笑了笑,眼眸被满宫城的灯火映得颇为明亮。“当然是看,这一夜鱼龙舞。”:()贫道的人生,一眼望不到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