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鸣鸢反複把宣纸上的字用眼睛描摹瞭无数遍,怎么看都觉得这分明是妙笔先生的手稿!
“公主,你在看什么?”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
程枭嘴角微微勾起,俯身亲瞭一下她泛红的鼻头,“好。”
说著,他手腕一转,把雪球向上轻抛瞭出去,不久后,松散的雪块掉在二人相贴的肩膀上。
冷冰冰的雪粒掉到易鸣鸢脸上,她忙捂著脸蛋揉瞭揉,又伸手给旁边的人搓搓脸,“你没有穿大氅,就这么薄薄的两件,我们还是回去吧。”
雅拉干二十五裡外
也许是所有危险都已被程枭派人铲除过的缘故,林子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这次易鸣鸢走得很顺利,她走出城门后第一时间弃瞭累赘的车架,骑到马上快速赶路,有过前天逃跑的经验,她轻松避开所有的弯路,直直穿过瞭榆树林。
“快到瞭,很快就到瞭,坚持住。”易鸣鸢扬鞭抽瞭马屁股一下,在猛急的风中小声给自己加油鼓劲。
巡逻的士兵现在恐怕已经发现她逃走的事情瞭,为瞭不重现被抓回去的惨剧,她现在必须一刻不停地驾马狂奔,这样才能一点点增加不被追上的可能。
身上的酸软还未完全消退,易鸣鸢咬牙待在没有马鞍的坐骑上,踩著镫稍稍立起,离开马背,以此分担腰臀上的肌肉。
易鸣鸢想说不是这样的,但太子妃嘴比她快多瞭,“没想到看著温吞像个君子,竟然打的这个主意!你等著,我现在就让府上侍卫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二皇子下朝时嘱咐人去取瞭老夫早些年写的东西,想来并不是无的放矢,你与公主夫妻两个很聪明,但小心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听老夫一句劝,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们能够沾惹得瞭的。”
文和畅抽过程枭手上拿著的书,掸瞭掸上面没剩多少的灰,仿佛想到瞭久远的记忆,念瞭封面上的两个字:“春秋,是本好书,拿回去多读几遍。”
没等程枭说出任何话,文和畅就转身疾步离去,宽大的衣袖随风飘荡,鬓边空增瞭一股沧桑。
“起风瞭,方才太阳还大得厉害,怎么突然变瞭天气,程大人!你愣著干什么,快回来收书啊!”杜康平朝著程枭的背影大喊。
“这就来瞭。”程枭把《春秋》收进衣襟中,靴子在石板上一转,回头抢救将要被雨淋的书。
公主府中易鸣鸢脚尖稍顿,片刻的怔愣后,她转身拔足狂奔,上马后朝著第八雪山的方向绝尘而去。
在她身后,有士兵想劝说右贤王下令让他们原地待命,不准去任何地方,可还没等他开口,血统优良的汗血宝马早已跑出瞭百米远,比起违逆大王的命令,他们更怕达塞儿阏氏出事,因此一咬牙,全都策马跟瞭上去。
伴随著战马的嘶鸣声,千馀人如同潮水般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易鸣鸢大脑一片空白,她浑浑噩噩地沿著地图来到一片凌乱的山脚下,地上凹凸不平,仔细观察之下能发现零碎铠甲的痕迹,等她回神的时候,已经下马趴在地上不知翻瞭多久的雪,一双手被冻得僵硬通红。
她好不容易摸到一点人的轮廓,颤著手扒开表层雪块,绝望地发现那是一隻硬似冰块的手掌,早就没瞭人的体温,她不敢在外面哭,因为泪水不消片刻就会冻成坚冰把眼睛刺伤。
易鸣鸢跪在雪地裡,膝盖处不断被融化而成的冰水濡湿,逐渐变成两滩髒污,无数泪水被憋回眼眶中,化为无力的一声哀嚎,“人呢,在哪裡,到底在哪裡啊……”
“达塞儿阏氏。”
半晌,搜寻的士兵聚集过来禀报,皆对著易鸣鸢摇瞭摇头,赶过来花瞭一天多的时间,若是雪崩后两柱香时间内或还有救,现在脚下这些,恐怕早就死透瞭。
易鸣鸢看向眼前积雪産生的斜坡,他们暂时隻能走到第六雪山向北十裡的地方,再过去一点雪太深瞭,约莫能埋到人的肩膀,强行前进的话人和马都会陷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搓手摩擦,缓慢地站起身活络血液,跺脚抖掉靴子上的雪,往一个个挖出来的坑中看去。
拢共挖出瞭三四十具尸首,有些埋得深,最多隻能挖到胸口以上,易鸣鸢仔仔细细地掠过他们的面庞,渐渐産生瞭疑惑。
他们生前由于长时间处在极寒的温度下,脸色全都呈现充血的红色,确实是冻死的,还有些浑身青紫,这是被积雪的重量压死的,唯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尸首面容平坦,眉眼之处并不深邃,也就是说他们都不是匈奴人。
巨大的荒谬感冲入易鸣鸢的脑海,她蹲下身,顺著半截躯干刨下去,衣裳的手感有些奇怪,不是转日阙中统一穿著的羊皮裡衬,且针脚乱七八糟,倒像是临时用其他皮子拼接赶制而成的。
她想起爹爹曾说过,大邺的军队中,会将士兵的姓名和籍贯缝在领子内侧,她伸手一翻,果不其然在最裡面的衣领上发现瞭用细密的棉线缝出的内容——王二虎惠州阳舒县广济村。
是大邺人没错。易鸣鸢难得没羞起两团红晕,不久于人世的认知让她倍加珍惜陪在程枭身边的时光,她缩著身体拽住他的褡裢,说:“跟你待一起久瞭,脸皮也厚不少。”
对她少见的黏人态度,程枭简直爱不释手,拿掉兽首面具低头笑道:“跨过火堆,驱邪消灾,阿鸢以后要健健康康的陪我一辈子,如果现在脸皮变厚一半,几十年后岂不是都能跟城墙比比瞭?”
“没有一辈子。”易鸣鸢面容掩在面具后方,小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