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一次,江弃在校外被人拦住,突然就跟人激烈打斗起来。三个人打他一个,怎么看都是劣势,燕也然吓得连报警都忘了,闷着脑袋就往里冲。原本江弃不想把事闹大,觉得打服了就可以收手。结果眼睁睁看着细胳膊细腿儿的燕也然加入战斗后,被人一棍子打下去,整个人疼缩了起来,于是怒火被点燃,当场对那几个人下了死手。那是燕也然第一次看江弃打架。看到血溅得满地都是,吓得他哭都不敢哭。最后实在疼得受不了,才喊了声“江弃,我的手好像断掉了”。江弃回过神,赶紧背着他奔去医院。结果燕也然说中了,他的手折了,脚也崴了。江弃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直到从医院包扎完,把燕也然背回学校宿舍的时候,江弃才很郑重其事地说:“对不起。”那时候燕也然一点不怪江弃。说到底,是他自己跟着江弃跑,是他自己要冲进斗殴中,也是他自己没本事帮了倒忙。但江弃很介意,一定要负责到底。那天以后,江弃对燕也然的态度变化很大。从来不听讲的江弃开始上课看黑板了,不是爱学习,是因为要帮燕也然做笔记。燕也然要去厕所,江弃比他更快地从座位上起身。他寸步不离守着燕也然,燕也然不好意思,江弃就沉默地转身,说:“我不看你。”但坚决不离开。燕也然吃鱼,江弃帮他挑刺,燕也然喝水,江弃帮他拧盖,燕也然所有作业都是他口述,江弃来写,燕也然要做什么,江弃都沉默不言地帮他揽下,甚至连燕也然的书包都从那天起,没有再在燕也然的背上待过。其实燕也然的伤真的没有那么重,但江弃总是蹙着眉毛,认真且沉重地盯着他包扎的地方,每天数十遍地问:“疼吗?”江弃的对不起威力很大,他一定要做到他认为对得起了为止。如果他没有办法百倍弥补回去,他就会用那种固执的眼神一直盯着燕也然,直到燕也然给他“发布”新的指示。燕也然一直都知道江弃的这种性子。他曾经觉得,那是江弃的温柔。可这次和那时候不一样了。“你太会责怪自己,想方设法要弥补,可是有些事情真的是没有办法弥补的,说一万次对不起,可过去的就是过去,你为什么不明白?”燕也然的声音就在江弃耳边,没有一点怨恨的意思,只是陈述。江弃好像终于迎来了他的行刑时刻。他当然明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永远弥补不了燕也然的那十年。所以他说的每一句对不起,都不是为了要燕也然原谅他,而是因为他词穷也笨拙,除了那句对不起,再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江弃想说点什么,却感到喉咙一阵撕裂的疼痛,开了口,但发不出任何声音。燕也然似有所感般抬手,回抱住江弃。他瘦瘦小小的身子,却作出了一副安抚江弃的模样,一边轻轻拍着江弃的背,一边说:“我知道,你难受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改变不了过去。可是江弃,我不难过恰恰也是因为这个。我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我过去的十年不管过得多么不尽如人意,但它们已经是过去。”江弃下意识收拢了手臂,抱得燕也然痛哼了一下。但燕也然知道这是他不安的表现,所以没有扫兴,靠在江弃肩上。“我的确有过很难熬的时候,但我都挺过来了。所以我不会把你千刀万剐的,因为我从来不认为那些事情是你的错。”燕也然的手一点点攀上江弃的脖子,有些依恋地靠着他,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洒脱,好像无论结果怎样,接下来的话,都会是他最后一次的剖白:“我知道,你会把所有事情归罪于自己,我如果不躲着,你是不是每天都要跟我说一万遍对不起。是不是如果没有替我死过那么一回,这事儿就永远过不去了。”在这一点上,燕也然确实比江弃更了解他。当江弃对过去一无所知的时候,他会觉得燕也然离开他,是因为他废物一般的人生。他把这归结为自己不够好,不配燕也然的爱。当江弃追究到底,终于知道了一切的时候,他又立刻为自己判了新的罪行。是他害了燕也然的一生,他把一个原本无忧无虑的人逼到了人生的死角。江弃有一百种为自己找罪受的方式。可问题是,他找的那些罪,并没有可以被释放的机会。他改变不了燕也然的过去,所以这样的自责永远无解。无论他再爱燕也然,他们之间都会有整整十年痛苦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