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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7 章 山(第1页)

十月十六,后半夜。顾小灯捏着顾瑾玉的脉象,顾瑾玉散着发,灵魂出窍似地抱着他,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捏他的脸和耳廓他都毫无反应,一副魔怔样。顾小灯心想坏了坏了,本来就古里古怪的大狗子变本加厉了,因而不停地和他说话,试图把他的魂叫回来。顾瑾玉魂游不知何处,摄食烟毒和进入棠棣阁带给他太多负荷,下午眼见金罂窟里时他也反常,尽管脸上总是面无表情得似乎镇定自若,然而眼睛却是猩红的。如果说苏明雅的人格意味着长洛的矜贵与虚弱,顾瑾玉的精神则像是内衬着长洛的变幻和冷硬。顾小灯不停地敲敲顾瑾玉的脑袋,哄他从空洞的状态里走出来:“森卿?森卿?不要当发呆的大哑巴,和我说话,哪怕是汪一声也好啊。()”顾瑾玉忽然有了反应,言听计从地狗叫:≈ap;ldo;汪。?()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呢?”“在想你。”顾瑾玉又认真又空茫,“我该为你做什么,我能为你做什么?”“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噻,我既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崽,我们是一体的,有强弱之分没尊卑之别。”顾小灯贴着他的额头不住地蹭蹭,想把他晃醒,“你想做什么?你想做的,归根结底是你自己的意志,不是‘为山卿做’,是‘森卿想做’,你把想做的事情告诉我好不好?”轻问了数遍,顾瑾玉垂眸,顾小灯被他揉得东倒西歪。“我要报仇。”顾瑾玉阴郁地报菜名,“我要杀棠棣阁,杀神降台,杀黄泉核,杀金罂窟,杀千机楼,要他们血流成河,流尽每一滴血!”顾小灯眼睛滚圆,堵住他喊打喊杀的嘴巴,直到顾瑾玉低眉顺眼地安静下来,这才分开唇齿,有些束手无策地拍拍他的脑袋:“好好一颗狗头,怎么装上这么多的仇,报什么仇呢?你才到这里来两个多月,什么仇这么强?”顾瑾玉眼神空洞,眼泪却突然猛掉下来,顾小灯便去擦擦:“哎呀,怎么这么伤心了,我欺负你了吗?”顾瑾玉难过道:“没有。他们折磨你。我小小的山卿,不该过那种牲畜一样的日子。”顾小灯鼻子瞬间堵住,却转而捏住顾瑾玉的鼻子:“已经过去了。”这大狗遂一样瓮声瓮气:“没有过去!过不去!此仇不报,我枉在世!”顾小灯看着他流泪不止地喊打喊杀,像个坏掉的人偶在哭诉,清醒又崩溃自我又记他,看起来被下午的金罂窟所见刺激得够呛。顾小灯只好问他如何实行报仇,听着他有理有据地答出报仇手段和杀戮数目瞠目结舌,计划再血腥,可行性也超过危险性。可见顾瑾玉混乱而清醒,常年刀口舔血锤出的应对本能,虽然神经兮兮,对待现实却镇定到冷酷,从迈进千机楼时,屠戮就是他此行的终点,只是金罂窟激化了憎恶,他忍无可忍地把云氏的末日提前了原定计划一个半月。长夜太漫长了,长得顾小灯也思量了很久很久,他以为自己()也会一发不可收拾地掉眼泪,至少比顾瑾玉掉得汹涌,谁知眼睛却是意外的干涸。他回想着金罂窟更胜当年规模的场景,下定了决心,末了握住顾瑾玉的手相扣,额头与他相贴,一遍遍和他说话:“你想报仇是不是?顾瑾玉,这仇是我的,要报也得问问我的意见吧?对不对?”顾瑾玉顿住,本能地听他的:“对。”“我不要血流成河。”顾小灯颤了颤,“我想接管这里,我要做千机楼的新楼主。”顾瑾玉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眼见着就要发疯,顾小灯加大气力地扣着他的手飞快地说话:“顾森卿,你听我说完,我就想这么报仇。千机楼是什么样的我清楚,杀身哪里灭得了孽根啊?我想要取代云氏,和你、和晴哥、和世子哥等等人一起推倒它,我想要把云氏族人捏造出来的邪教一点点抹平,让那些对云氏顶礼膜拜的信众抛弃、唾弃、遗忘他们。“你看,崇拜云氏族人造出来的伪神不止千机楼内的两万人,还有在这巢穴之外的广大西境!“光顾着送这里的狂热信众去投胎有什么用呢?百年之后,西境恐怕还会有祀神高歌的传统,还会有人祭拜习俗中的神降圣子,甚至还会有人私底下偷偷炼药人,我不要这种传统,我真的很讨厌。“云氏一族从老到少,从棠棣阁到姚云晖父子,全都一体地想复云国旧业,想反晋裂晋,我偏不想让他们遂了心,我想要断他云国的根,从血脉到意志通通断掉,把他们的百年基业阉了,劁了,豶了,鏾了,骟了!”顾小灯说完,觉得胸口里像是吐出了一串浊气,窒闷得以疏解,声音不颤手也不抖了。顾瑾玉像是被敲脑袋恐吓的小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便捏捏他的指节:“森卿,你觉得可不可行?我需要你,你愿意帮我吗?我这报仇说得不好听,我还是想这样去做,你我的娘亲和你的亲生父亲曾经有类似这样的想法,只是他们不得天时人和,所以才有你我。”顾小灯深吸一口气:“你会帮我吗?”顾瑾玉猛地把他拉进怀里,抱得十分用力,像是要把他嵌进身体里一样。顾小灯听着他的心跳,听到雨夜的尽头,听到了顾瑾玉的一声“会”。顾小灯差点飙出泪来,赶紧和他拉住小指:“拉钩拉钩!”“钩。”顾小灯指尖和鼻尖都和他相贴,看到顾瑾玉还在面无表情、断断续续地掉眼泪,精神起伏不小,但能靠着野兽似的本能判断分析。他看起来有点委屈:“那就,不能杀光了。”顾小灯破涕为笑:“嗯!”他蹭蹭顾瑾玉鼻梁,絮絮提议:“我说我想的,你听着参考嗷,可行的便行,不可的就当我吐了个泡泡别搭理。千机楼历来用十四个等级把人分出贵贱以运转,要接管它,最大的阻碍是两万人里数量最少的节?完整章节』()”“不会。”顾小灯摇头,左手两根手指比划着跑的动作,“森卿知道哪段时光里我最感到无拘无束吗?”“去年,离开长洛。”顾小灯笑着点头:“是的!向前跑的时候天地最广大,七岁离开千机楼前往东境,十二岁告别东境前往长洛,十七岁离开长洛跑向西境,每一段旅程都有个憧憬的目的挂在我的脑袋上,森卿,朝着那个目的跑的时候,我最自由。”顾瑾玉顿住。顾小灯呼出一口气,拉住他的手继续絮絮:“若说报仇,我不需要千机楼血流成河,就是需要一些破坏和重建。神降台的奢靡大神像当毁,金罂窟的反天理炼药当封禁,黄泉核的机械总部该当控制,林碑的药血池更该废弃,上万听之信之的信众、上千奄奄一息的药童、受毒操控的你父亲、被圈养的小外甥……这些人不必血流成河,他们都不是我报仇的对象,反之是我来日推翻云氏的助手……”他絮絮许久,折腾了大半夜,精力远远不如他,不知不觉说到困意上涌,顾瑾玉揉着他的后背,不知在脑子里演练了多少东西,最后回应他一声:“我记住了。和你一起跑,试试。”顾小灯摸摸他的发尾,踏实地喘出一口气。七天后,十月二十三辰时四刻。顾小灯卯时六刻起,顾瑾玉近来规律地在辰时离开,独处时他一般在书案前一刻不停地整理纸册,其中一半是医毒相关,直到四刻钟后来了个不速之客。他从顾瑾玉那知道姚云正今天要离开千机楼,到梁邺城去,距上次提心吊胆地碰过面后,姚云正就去了林碑疗伤,他那身体若不是靠着药血补救,真不知道能蹦跶到几l时,顾瑾玉专门卡着他伤势好转的时候让他滚出去,就是不想让他再见缝插针地纠缠他。顾小灯原本以为暂时不会再有碰面的机会,不成想他又来了。姚云正一见面就饿鬼似地逮他:“憋死少主了……顾小灯,过来给我看看,也看看我,我脸上的疤还看不看得见?”顾小灯刚出暖阁就被抓了两手,像被一头熊亦或是一只野狗那样丈量了一通,姚云正的手劲弄得他鸡皮疙瘩直冒,到嘴边的骂声堪堪忍住,皱巴着脸抬头一看:“二少主,你先松开,这样我看不清你啊?”“不过就七十八个时辰没见你,你怎么好像又变薄了?”姚云正哼着松开他,“瘪了,我哥是折腾你了还是虐待你了?”顾小灯一时()竟然想问他对虐待二字持的尺度是什么,问不出口,只能看看他的脸,用手比划比划:“疤……浅到看不出来了。”姚云正满意了,酒窝扬了起来:“再看仔细点,我和我哥两张脸,你更喜欢哪一张?”“这个,各有千秋吧,萝卜青菜各有所好噻。”顾小灯顺毛驴一样,“二少主,那你身上其他的伤都好全了吗?”姚云正偏要他分出个泥萝卜和白菜的高低,顾小灯便转而说道:“两位少主都很周正,你们的母亲一定是个大美人吧?”姚云正脸上的神情当即凝固,片刻回神,伸手掐了顾小灯的脸左看右看:“不然呢?你可不许变丑,现在身体这么薄能好看到哪里去,脸呢?这鬼易容到底怎么搞的!一点缝隙也撬不开,喂,小嫂子,你就不能把这鬼易容洗了,让我再看一次你的真脸吗?”顾小灯被掐得连连后退,口齿都变得囫囵起来。姚云正还不依不饶,连珠炮弹式的追问他:“给我看,快给我看,你知不知道我时间很紧急的?给你考虑的时间给了这么久,现在问你我们兄弟谁好却支支吾吾,你就是左右逢源,劈一腿叉一腿!我告诉你,我待会就得离家了,家门口破事一筐,雨还下个没完,你知不知道我很烦的?”顾小灯比不过力气,后退到脊背撞上墙,后脑勺和脸都疼疼的,疼得周旋不下去便只好嗷嗷叫:“别捏了!二少主,你要去多久呢?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就把易容洗了行不行?”姚云正眉尾一扬,低头追问:“真的?”“真真的。”顾小灯脸都被捏麻了,“别掐了哇!不然到时我脸上会有淤青的。”姚云正笑起来,松了手:“你是纸糊的花灯吗,这么不耐碰,耐睡吗你?”顾小灯仓鼠一样用两手揉着自己发麻的脸:“您别开玩笑了。”姚云正转而去揉他脑袋:“老老实实等我回来,我会尽早回家来看你,我哥虐你就别和他好,等少主我懂不懂?”顾小灯只能默默低头。姚云正逗留了一刻钟,留了数句“等我回来”才离开,他郑重其事地点头:“会的,我本就等你的。”顾小灯想,他们再会时最差的情况是仇怨,最好的情况……好像也没什么最好的。也曾兄弟一场,缘起缘散大概都是无端。七天后,十月三十夜。按计划,顾瑾玉翌日初一能前往黄泉核去见云暹,顾小灯夜以继日地调出一颗不小的暗红色药丸,嵌进了一枚金光璀璨的金缕球里。他拎着金缕球东瞅瞅西瞅瞅,郑重地把它放到顾瑾玉手里:“明天你见到咱爹,想办法把这个球球挂他身上,我小时候只见过他几l回,记得他当时脖颈上挂着一个金缕球,里面装的是浸染身体的毒,我这个是解毒的,想来能有点用,但需要时间消解。”顾瑾玉指腹摩挲了金缕球一会,对“咱爹”的称谓置若罔闻,只没头没脑地吃味:“我,没份?”顾小灯趁着他张口时就把另外的药丸塞进他口中,看着他咽下去便感到一些安心。顾瑾玉的身体扛揍,但沾染到的烟毒剂量过多,受的精神冲击也忒多,他便每天试着把他拉回来一点:“有伤病才要吃药,你想生病啊?我可不想。”话是如此说,顾小灯还是麻利地去点上一炉能迷晕两头野猪的超浓安神香,牵着顾瑾玉的手搭着他的脉象,一边絮絮让他睡觉,一边在心里修改用药。前天他和吴嗔相见,和干呕仙人探讨了一番蛊虫与药毒共存于身的特殊脉象。药与香都有效用,顾瑾玉的脉搏逐渐趋于平缓,轻声和他说起了生父:“小灯,云暹的脖颈上已经不挂金缕球了。他胸膛前戴的是一串手骨。”顾小灯在黑夜里瞪大眼睛:“……娘亲的?”“嗯。”顾瑾玉平静,“她的遗骨四处分散,死后七零八落。姚云晖当战利品,云暹当纪念品。”顾小灯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心脏直抽抽。半晌,他才能组织出完整的话来:“死后为大,我会去接她的另外一部分遗骨,葬在风水好风光好的花丛里,墓碑向北,入土为安。”顾瑾玉问:“为什么要向北?”顾小灯在黑暗里抓了抓顾瑾玉的发梢,哼哼道:“你猜娘亲为什么希望你在花团锦簇的长洛里长大?”顾瑾玉静了静:“那不如送去长洛?”这下轮到顾小灯犯难,瞪着眼睛想了一会,他拱拱顾瑾玉臂弯:“那等娘亲入我的梦好了,在那之前先收在骨灰盒里。她的性情大开大合,爱笑爱跳的,没准哪天她会托梦和我说灯崽灯崽我想去哪游山玩水。如果她入你的梦了,你要记得告诉我哦。”顾瑾玉连答了几l次好,身上透着若隐若现的欢喜。顾小灯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期待,很是难得。

十四天后,十一月十四之夜。亥时,顾小灯配好了这近月以来的最后一服药,窗外雨声有渐息的架势,寝殿内的咕噜煮水声便盖过了外头。顾小灯熬好了半碗良药,倒好吹凉,在袅袅热气里低头,看枕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腰睡着了的顾瑾玉。这大块头沉得很,好在睡着时十分安分,不至于枕得人腿麻。顾瑾玉今晚一回来就挨着他,之前都是窝在他身后抱着他,今夜贴贴没多久,就躺到他腿上来了。顾小灯不知道他这一个月来每天能合眼多久,只知道他和铁打无异,轻轻地摩挲两下他安睡的眉眼,心里正想着辛苦,就见顾瑾玉下意识地蹭着他指尖,眉眼舒展,在短暂的休憩里似乎做了个美梦。顾小灯垂眸看着,便也跟着笑。顾瑾玉子时就要出去,明天十五是他连轴转的厮杀,辰时入棠棣阁,巳时转神降台,午时以后,镇七部四司,广开百道门,放梁邺城外的联合军队进来应合。顾小灯明日则是要趁守备空虚和各处大乱,先去姚云晖的住处,再去枢机司。他要做的和顾瑾玉相比简单太多了,寻找他过去身为云错的“遗物”,如果能以物证身最好,不能的话,他就只能以人证身了。以及,他想去接走养母的遗骨。桌上的解毒药温热着,顾小灯拿过银针,嘀嗒几l声,安静地再等一盏茶的时间,把顾瑾玉环着他腰身的手拉开,他就迷糊又警惕地醒来了,叫他喝什么都一饮而尽,随后睁着忽红忽黑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不时靠近过来依偎。混战前的夜晚就这般温热安宁地过去。翌日十五,照例是祀神之日,偌大的千机楼守备较往常空虚,更不必说梁邺城这个月来发生了远超以往的暴雨涝灾、以及干戈动乱规模,天灾人祸急剧爆发,千机楼已经在最近半个月内调出本营的军备前去镇压。就连姚云正都被拖住了。照着顾瑾玉的设想,姚云正最迟下午也会被赶进千机楼来。日出昏暗,巳时时分,东边方向传来轰鸣声,山崩地裂一样,恢宏且辉煌的千机楼似乎被震得落下簌簌的灰尘。顾小灯正走在前往姚云晖的寝殿的路上,他走的是记忆里的老道,因着陈旧,守卫少之又少。关云霁不放心地守在他身边,即便顾瑾玉抽出亲信来守卫顾小灯,他也执意要把他护送到安全时才愿意去做他该做的事。轰鸣声响起时,顾小灯摸了摸微微战栗的长廊墙壁:“神降台现在会大乱吧?那神像此时应该塌了。”照着顾瑾玉及其他人的部署,神降台上的那座小山般大小的神像内部被填入了不少隐秘的破军炮,三个多月的填充,此时全部点燃,那神像应当从内由外被炸塌了。顾小灯想象着此时那里的画面,十五祀神听谕日,上万信众跪伏着,上一秒,巍峨的神像还耸立在冬季的日出中,下一秒,神像就如一个支离破碎的巨型猪尿泡,在万众瞩目之中轰然炸开,化为废墟。以此为信仰的虔诚信众们看完会崩溃吗?还是遵循着每个人心底的怕死本能四处逃窜?“塌了是应得的,塌完不管是多乱的烂摊子都能收拾,不塌才是遗祸百年的邪祟玩意。”关云霁竖起耳朵听着,“走吧小灯,你只管往前走,东边的乱子自有顾瑾玉和那个霜刃阁的蛊师收拾,你不用担心他。”顾小灯点点头,他对顾瑾玉和吴嗔等人有信心得很,反倒是关云霁,他有点担心地瞅瞅他:“关小哥,你不是有其他的事要去做吗?跟着我也太浪费你这大好人才了。”“浪不浪费我说了算。”关云霁自矜道,“我又不隶属顾家,不听那谁指挥。你不是要去那姚云晖的寝殿找东西?那也太危险了,我不守着你我不放心。”“我记得瑾玉好像希望你去协助解除金罂窟周围的武力,苏小鸢则是去看着高鸣乾,用长洛政论拖住他,别让他趁乱逃遁。”顾小灯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最近因着所有人都忙得晕头转向,他也有段时间没看见关云霁了,现在看他,发现他似是被什么事困扰了。他不担心苏明雅,但他确实有点担心关云霁,毕竟关大鹅是这几l个人当中最单枪匹马的。更要命的是,和其他人相比,他的弯弯绕绕没那么多,颇有些实心眼。被坑的几l率总觉得要大一些。关云霁不愿意说,按理论亲疏,本该由他去看守高鸣乾,他对此避而不谈,也绝口不提苏明雅。但他的眼神偏偏很好读懂,顾小灯在疾步中看了两眼就瞧出了问题,快步到他身边去问他:“关小哥,你是对你那位表哥殿下不忍了吗?”关云霁有些慌乱避开了他的视线,抬手做势要敲他脑袋,低声道:“希望你管我的时候你不管,不希望你管的时候你却要操心!”他说得硬气,眼神里却流露着抱歉。他自忖无论如何,都不该在顾小灯面前流露他对高鸣乾产生任何同情的样子。“好好好。”顾小灯也小声,“我多嘴,我住嘴,就是担心你被什么话或什么事乱了套,至情至性之下做出了什么讨不到好的事,比如协助高鸣乾逃跑什么的,他毕竟是晋朝啊女帝陛下啊都大力通缉的逆党,你肯定不会干这么愚蠢的事,是吧。”关云霁:“……”顾小灯不再多说,专心地认着十八年前走过的熟悉老路。不到一刻钟,他用了最短的时间来到了小时候和养母义弟一起住过的,而今被姚云晖独自占据的熟悉寝殿。守卫的十二个死士不是青年,都和姚云晖年岁相仿,死士们见他们踏足,在寝宫门口剑拔弩张地按住了剑柄。顾小灯身边也有守卫,两端的人一触即发,他趁着对峙的一点时间,仔细看了一会,认出对面大部分都是当年他还住在这里时的旧守卫。他往前走,朝他们行了一礼,寻着当年记忆叫出他们的代号,或是伯,或是叔。叫完站定,为首的死士慢慢地叫出一个在千机楼中消失了多年的称谓:“圣子?”顾小灯点头,再行了一礼:“十八年一别,云错回来探望母亲。还请列位叔叔伯伯看在多年前的情分上,能不动干戈就不动。”僵持片刻,东边的方向忽然又传来山崩地裂般的轰炸声,顾小灯朝神降台望了一眼:“叔父回不来了。”守在门口的十二个死士顺着轰炸的方向看去,又朝顾小灯看了片刻,十二人目光交错,不知在无声的静寂之中传达了什么,八位年岁较长的死士拔剑,剑锋却是朝自己的脖颈。八人刎颈,剩下四人无声地卸剑,赤手结伴离去,也不知要走向何方,通往何生,或者何死。待他们走远,顾小灯才回过神来,身旁的关云霁也恍惚过几l瞬,问他:“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习俗?殉葬?这么儿戏的生死有什么意义?”顾小灯摇头,不知怎的,感到莫大的悲凉。他在轰炸的余震里走上前去,伸手摸一摸寝殿的大门,小时候回到这里时总觉得门何其高阔,现在他居然还是这么觉得。门开无声,顾小灯迈进去的步子也就轻而又轻,寝殿内和记忆中的没有多大差别,简直就像是光阴冻结了,只需稍等一等,就会有幼童和女郎的笑声响起。顾小灯呆在空旷的大殿里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朝暖阁走去。“我小的时候和我养母在那里面住。()”他刚和身旁的关云霁说了一句,暖阁的门轻开,关云霁喉咙里的≈ap;ldo;是吗?()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就被活生生地哽住。暖阁中央放置着一个流光溢彩的水晶缸,养母小腰的头颅和长发浸泡在其中,面容也像是被光阴凝固住了,还是顾小灯记忆中的打盹样子,他记得母亲睡着时唇角会翘起一点,像微醺了几l分。她在水中悠悠的,像极了顾小灯当年在苏明雅那儿看到的水晶球里的海月水母。关云霁和其他守卫同时倒吸了一大口气,顾小灯徒劳张了张嘴,悬在头顶的无形大石头骨碌碌地摔下来,他越发小心翼翼地走进暖阁。水晶缸比金罂窟的药缸还大,顾小灯得稍稍仰头才能看清楚养母的眉目,但从他的角度看去,看清楚的是残酷森冷的颅腔。顾小灯呆了半晌,而后沿着水晶缸环顾数圈,透过药水观察骨与肉的区别,想起小时候在这金罂窟里见过的各种药水,其中一种的效用就是浸泡了能保持肌理新鲜,取出之后,肌理腐化,骨骼不会。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后转头在暖阁中找合适的容器,一低头眼泪就簌簌的掉。找了一圈觉得什么都不行,于是把自己的衣服脱下两层,冬天畏冷穿得厚,脱了中间一层自觉比较干净的白衣备着。他伸手摸索着水晶缸,关云霁从震惊中回神:“小灯,你想把那里面的头颅取出来吗?我来帮你,你别乱动!”“不不,别乱动的是你,云霁。”顾小灯眼圈通红地挥手,“这种不腐的水都是有毒性的,你们都退远一点,丢一把匕首给我就好,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毒对我没用的。”关云霁动作快,从自己的衣服里掏一把小巧的匕首递给他,给完才觉得不妥:“这、这要是贸然取出来,会不会突然腐化?”“可是,人死之后,就是尘归尘,土归土啊。”顾小灯哽咽着摸索水晶壁,“水晶是很脆弱的,人也是,所以更该珍惜命,活着的时候好好过,死了的时候……好好走。”他摸到了水晶缸薄弱的地方,缓了半晌,才攒足力气抽出匕首,朝那薄弱地一刺,流光溢彩的水晶突然四分五裂,里面的药水喷涌出来,顾小灯瞬间就被药水淋了半身,身上的白衣缓慢地腐化,衣襟和袖口都变成焦黑的领边,像是穿了一袭火里逃生的灰烬衣。他接住了养母小腰的头颅,她闭目微笑,好似慈悲佛首。顾小灯湿漉漉地站在水晶碎片里,小声道:“娘亲,小灯回来了。”他看着与世作别不知多少年的长发垂到地面,而后慢慢萎落,看得心如刀绞。待转身去取白衣,外面传来动静,关云霁警觉地闪了出去,一下子不见身影,顾()小灯似有所感,朝外一问:“是云晖回来了吗?让他来吧。”关云霁应了一声,鹦鹉一样又闪了回来,而后是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顾小灯很快看到一身是血的姚云晖踉踉跄跄地赶过来,在看到满地的水晶碎片时,显而易见地空白了。他看了一眼姚云晖,又低头看手中,身体抖得厉害,恨憎来得铺天盖地,他问姚云晖:“你这种……你这种……你为什么要拿我娘的名字,放在云晖这二字前面做姚姓呢?你配吗?你凭什么这么待我娘?”顾小灯半晌都无法回神,直到有刺耳的笑声从暖阁外传来:“嗯,我也不配,是吧。”顾小灯一时来不及反应,再反应过来时,关云霁已经拔剑挡在了他面前,附带一句破口大骂:“草,我忍你们这对变态父子很久了!还敢劈个剑朝你娘和你哥过来,你哪来的脸!”顾小灯激灵过来,赶紧取过白衣裹住小腰的头骨,腾出另一手抓住关云霁的衣袖催他出暖阁:“关云霁,你别留在这里面,地上都是水!”地面都是从水晶缸里流出来的毒水,若是在打斗中溅到,怕是要被腐下一片皮肉来。暖阁门口却有短兵相接的声音此起彼伏,以及姚云正的声音:“我哥?哪个?站出来让我瞧瞧?”关云霁立即负手把顾小灯拉住,只是他可以不探头,姚云正的声音却一句句地传过来。“我哪个哥,嗯?我亲哥把我亲爹弄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了。哦,还有我,我也没法活着再走出家门口了。里面那个把我娘捞出来的,我是瞎了眼了吗?你是我哪个哥?我横看竖看,你好像是我在西平城见过的顾小灯,我在祀神庙见过的佰三,以及我上个月走时看了半天的……婊子?”关云霁愤怒到差点暴跳,顾小灯按住他的手探头去,没有什么生气,只是和姚云正四眼相对,明明白白地回答他:“你也不配,你和你爹都不配。”他看到姚云正衣衫单薄,寒冬雨天里只剩一件堪称破烂的薄衣,身上沾着血迹和灰尘,只有一张脸不算狼狈,因为扬着酒窝。姚云正像是避开了他的眼睛,姚云晖因着重伤跪倒在暖阁门口起不来,他这时才低头看重伤的老父,说的话还是那么的不中听:“爹,对不住,我来得太迟,来得也太赶巧了。我刚看到我娘死了,她现在真的死了,她早就死了。你呢,你看清楚了没有?我看到她的头发掉光了,皮肉也枯萎了,剩下那个干干净净的骷髅。但说实话,我觉得那样子比她泡在水里的样子好看多了。”关云霁受不了地看向顾小灯,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大骂,顾小灯发现他表情狰狞到滑稽。那厢的姚云晖失血过多,听声音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耳朵可能也听不清人声,只知道跪倒在门口迈不进来,像是想去抚摸地面的水晶碎片,那只断腕的左手也碰不到什么。这种死寂再僵持下去没有意义,顾小灯抱着怀里的布裹走出关云霁的背后,反而走到他身前,叫了一声门口的人:“云正。”姚云正却突然被激出了莫大的反应,垂在地面的剑瞬间又提了起来:“你是谁?!说啊,你到底是谁?!”关云霁也在顾小灯身后提起剑,生怕死变态一个抽疯乱砍人。顾小灯抱着布裹,在歇斯底里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寂静。“我在长洛的大名是顾山卿,在这里就是云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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